玉龙

文/黄礼明

棕马岭丛山峻岭中有座柳庄,主人姓柳名彦,年届不惑,种田为生,闲时写写字作作画,享有薄名。

柳彦有一方台砚,乃祖传之物。
当年高祖金榜题名放任府官,朋侪相赠。
那砚长一尺有六,宽八寸余,一条胭脂色的玉龙凸现砚边,曲弯波折蜿蜿蜒蜒,龙须伸入砚中,维妙维肖,砚呈黑褐色,玉石般润泽,名曰:玉龙。

芙蓉杯全国文学大年夜赛小说作品玉龙

高祖喜好非常,珍逾性命。

家有宝砚的事让高祖上司知道了,便专程登门借索一不雅观。
上司捧着玉龙,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顿生爱意,拐弯抹角想据为己有;高祖装糊涂,始终顾旁边而言他;上司又让幕僚挑明意图,亦被断然谢绝。
结果可想而知,高祖被莫须有罪名投进大牢,好在,祖上有先见之明,早已让家人携了玉龙悄悄潜回河南老家。

在狱中,高祖受尽折磨,宁折不弯,含冤而逝。

潜回老家后,柳氏家人深居简出,凡事小心翼翼,恐怕招惹是非。

看看到了中秋,便借着皎洁的月光在后院摆下喷鼻香案,请出玉龙宝砚,祭奠冤魂。
朗朗夜空之下,一缕喷鼻香烟,绕着玉龙翻翻滚滚,缠缠绕绕,欲去还留,家人不由大惊,磕头不已。

正在这时,从墙外“噗”地跳进一人,直奔宝砚,高祖夫人跨步向前,将玉龙揽入怀中,舍命相护,但哪是来人敌手,三拳两脚便被打倒在地。
危急关头,忽有一物带着刺耳的啸声飞向来人,来人躲闪不及,捂着眼睛落荒而逃。
花丛中走出一青年武生,说刚才是高祖上司派来觊觎玉龙的人,如今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青年武生乃一方游侠,知高祖遭遇,因而暗中相护。
家人在武生护送下,流落到四川,在林密山高的棕马岭过起了隐姓埋名的日子。

有了祖上教训,后人皆读书习字却不求闻达,家藏宝砚也密而不宣。
玉龙传到柳彦手上,已是电脑、信息时期,早已不用藏头露尾的生活了。

春播秋收,夏耘冬藏之余,柳彦精研字画,因此小有造诣,虽家居偏远,亦常有登门求字学画者。
山里山外的人求个字画,柳彦也不造作,写了画了,略为收点润笔费,意思意思而已,拜师就免谈了。

平日练字写生,柳彦用的是普通石砚,若要用玉龙写字作画,定得暖风轻拂,柳枝曼舞,天、地、人共享和煦的阳光,他才会在门前那棵虬曲盘结的古柳旁摆开书桌,铺下宣纸,安妥笔架,放好宝砚,汲来井水,握住喷鼻香墨,宁心静气,先慢后快,重按轻转,一圈一圈地研磨。

年代久远了,玉龙越见晶莹,砚心的龙须,浸润墨池,吸天地之精华,纳阳春之灵气,放射出奇异的胭红,一池墨汁,黑里透红,红沁墨中,仿佛一腔沸沸扬扬、活活泼泼殷红的热血。
玉龙蟠虬于砚池之上,沐浴在艳阳之下,双眸金光迸发,躯体回旋伸展,意欲奋飞,大有畅游万里太空之势。
这时的柳彦,静气凝神,眼中无物心中无尘,神游太虚一片空灵,或写字或作画,一气呵成,美妙绝伦。
尤其是在棕马岭“善作善成”竹编有限任务公司庆祝大会上,作为公司发起人之一,柳彦心潮澎湃,神思飘然,祖祖辈辈梦想、打拼、追求的幸福生活,终于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降临了棕马岭……因之捧出玉龙,现场挥毫撰写了一幅对联:

两只巧手编织四方宫灯劳动创造俏丽;一颗恳切戒持一乾二净涅槃重塑新生。

竹编有限任务公司,利用棕马岭慈竹资源,启动竹编家当,初,以竹体例大略的生活、生产用品用具;后,开拓竹编艺术,经“山重水复”到“柳暗花明”,其间彷徨四顾,沉沉浮浮,困难困苦,自不待言,终极走出困境,制作出了精美的竹编艺术品。
比如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比如《清明上河图》,比如《维纳斯出身》……纤细如发的篾丝,在竹纪年夜师手中,将那传世之字画、将那大自然之神韵,以其余一种惊艳、绝美的形式呈现在世人面前,拓开了广阔的市场,当地百姓也因之脱贫并且迈步踏上了致富大道。

对联用竹丝编就,悬挂于公司大门两侧,展现了书法艺术与竹编艺术的完美结合,一时传为佳话。

一日,有一外商称因柳彦之故,乐意来棕马岭投资。
在深山峡谷中稽核了半天,转游到林木葱茏蓊郁、古树千奇百怪的柳庄,对陪同的镇长讲想见见柳彦。
见了柳彦,外商涎皮赖脸的缠着与他做朋友,每天泡在一起,开口闭口柳彦的字追王羲之、柳彦的画赛王摩诘……真的是口吐莲花,巧舌如簧;又道中国文化博大精湛,连纸笔墨砚都神奇无比,不可思议,让人顶礼膜拜;又说听人传柳家有方玉龙宝砚,很想开开眼界、饱饱眼福,聊慰他对中华文化崇敬之情。

柳彦心中一动,不露声色地把玉龙摆在外商面前。

外商识货,眼珠子落在宝砚上……玉龙,红似火,黑如漆,红、黑相兼,且石纹为矫龙之态,绝无仅有,愈甚者,随手触之冰凉,但凝神摩挲抚弄,又有一脉温润直达心房,手感嫩、滑,如幼儿之肌肤清清爽爽……逐步地欣赏、细细地品味之后,逐渐生出了贪婪攫取的眼神。

过了几天,外商再来柳庄,与柳彦绕山绕水绕了半日,末了问柳彦能否割爱,他愿出二十万美金购买玉龙。
柳彦不吭声,外商又道:我们……是朋友,再添两万,交情加二十二万美金……

面对即不摇头又不点头,一脸漠然的柳彦,外商立即调转屁股去游说镇长。

镇长在外商不断地困惑、鞭策下,专程赶来棕马岭,登门找柳彦晓之以礼,胁之以威,循循勾引:……作为新时期的公民该当有所担当,自觉为国家、为民族、为家乡分忧解难;要知道你出让玉龙,外商一高兴,就会来棕马岭注入大笔投资……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誉满乡梓,载入史册的大事;切不可因一己之念,与大好的形势背道而驰,影响了家乡的培植、发展,沦为……沦为村落夫大家唾弃的莠民。

柳彦听了,皱着眉头,沉吟半晌,而后开愉快心地道:

好、好、好,决不负领导厚望,七日后来吧。

一百多个小时过去了,镇长陪同外商裹着晨雾踏着朝露,喜孜孜乐颠颠地跑来。
柳彦未吭声,将一今年夜红证书交给镇长,镇长展开一看,神色突变,立时瞪圆了双眼:你将玉龙……捐献给国家博物馆了?

沐浴在晨曦中的柳彦,身躯像门前那棵古柳,挺立而伟岸;望着灰溜溜的镇长和两眼发绿的外商,愉快地粲然一笑:

玉龙……她本来就属于国家的,对吗?

作者简介:

黄礼明,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散见于《西藏日报》、《四川文学》、《写作》、《百花园》、《小说月刊》,并入选《小小说选刊》《四川三十年小小说选》等,个人出版小小说集《朝圣启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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