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英，首位作品被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中国珠宝艺术家，华人珠宝界代表性人物。他的作品中有物我合一、真与假的哲思，也有抱负和诙谐。
“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展览现场 上海博物馆，2024
从一开始为了生活做珠宝学徒、到爱上珠宝、不计成本地研发新技能和材料、用一个发明名扬外洋、再到持续花十年韶光在一件作品上……这个中他经历了漫永劫光的身份焦虑、无数次失落败，这些现在来看，他概括为大略的两个字“修行”。
如今，将迈入70岁的陈世英，从没想过要退休，“如果还有创意，为什么要停下来？”
7月初，陈世英的新展“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在上海博物馆开幕，我们和他聊了聊珠宝背后的故事。
编辑：李凝玉
责编：邓凯蕾
陈世英
陈世英，《大象之美》（胸针），2022
黄钻、绿碧玺、粉红碧玺、红碧玺
彩钻、钻石、黑曜石、黄色刚玉
珍珠、世英陶瓷、钛金属
盛夏7月，我们在上海博物馆东馆见到了蓄着白胡子、一身深色中山装的陈世英。他聊到作品的不雅观念，总是充满禅思。
展厅入口处，悬挂着作品《王者归来》中白玉图腾纹样的模型，影子落在身后作品《韶光之眼》上，寓意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交叠。
大象踏着流星、蝴蝶下方的翅膀幻化成人脸……谈到这样的奇思妙想，陈世英笑道，“我的想法彷佛总是飘在空中”。
“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展览现场 上海博物馆（东馆），2024
陈世英，《悟禅知翠》（胸针和雕塑）局部
2012、2015、2022
帝王翡翠、帝王翡翠玉珠、紫罗兰翠玉、翡翠、红宝石
彩钻、彩色刚玉、翠榴石、水晶、18K白金、钛金属
全体展览不同于博物馆严明的历史展览，给人的第一印象，便像是进入了一个远古和未来交错的纪元。
展陈大胆而奇幻：钛金属雕刻的花朵，带着金属光泽的炫彩，妖艳迷人；巨大的蝎子、蝉造型的雕塑，呼应作品，同时给人一种超现实感；陈世英还特殊设计了能多重反射的镜面，对应着他研发的“世英切割”——在宝石内雕出一个形象，通过折射，变成多个重影。
“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展览现场 上海博物馆（东馆），2024
往里走，顶部有赤色光芒的展台，像是实验室或飞船里的机器，科幻感十足，里面放的却是启示自十二生肖和青铜器的作品，《韶光轮盘》。
接着是“巨人阵”，形象取自陈世英的钛金属人形雕塑，巨人成为展柜的立柱，在陈世英看来，自己的创作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
陈世英青年期间
只管如今享誉国际，陈世英却曾在很长一段韶光里，有过身份焦虑。
小时候，他就跟随父母从福建前往喷鼻香港生活。在喷鼻香港，他没有身份，一开始进入学校，不会粤语，上课也听不懂，又常被同学排挤、陵暴。
“困住我的一贯是身份问题，后来我做宝石雕刻、发明材料、出家修行、做雕塑，一直地在跨界，便是为了追求身份，来定义自己，是珠宝雕刻师、设计师、还是雕塑艺术家，直到后来才知道不须要用身份来束缚自己。”
陈世英，《降凡》（胸针），2014 祖母绿、黄钻、水晶、蛋白石、钛金属
陈世英，《春日女神》（胸针），2021 黄水晶（世英切割）、粉红刚玉、钻石 黄钻、黄色刚玉、钛金属
对东西方身份的探索，也经历了很永劫光。1973年，为了生活，陈世英开始做珠宝学徒，他学习雕刻佛像、吉祥寓意的物件，但很快便不知足于重复主题的创作。
一次去书店，他拿起一本书名开头是“M”的书，被书里的大理石雕刻惊艳到，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欣赏西方雕塑，“雕塑身体的那种起伏、力量感，和我常雕刻的祥和的佛像完备不同。”后来陈世英才知道，那本书是米爽朗基罗的作品集。
就这样，他开始了西方艺术的学习，他去书店、去博物馆，乃至去往基督教的坟场临摹古典雕塑。
80年代，陈世英由于“世英切割”大获认可，开始有机会去往国外参展。“当时去西方办展，是会很刻意地要做一些设计，迎合西方的审美。”
“再后来，西方人会说我的设计很中国，而到中国，不雅观众一看说这很西方。那到底是西方还是东方？”陈世英也纠结过一段韶光。
陈世英，《赫拉女神》（可变形珠宝-胸针、戒指），2019
玄色蛋白石、帕德玛刚玉、彩钻、彩色刚玉
海蓝宝石、翠榴石、祖母绿、蓝宝石、南洋珍珠
蛋白石、青金石、水晶、世英陶瓷、钛金属
“直到我开始雕《赫拉女神》时，逐步地我以为更主要的还是要活出自己。”《赫拉女神》描摹了一只孔雀，你很难准确说出它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孔雀开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着好运，而在古希腊神话中，孔雀是女神赫拉的象征。蓝绿色的孔雀羽毛上镶嵌着宝石，又让人想到传统的中式点翠技法。
“我自己的理念便是，创作的来源，不管它来自东方西方，还是四面八方，我都很用功地把它呈现出来。大概正由于我没有正规的一个学习脉络，以是只假如感兴趣的，我就会去展现。”
陈世英，《王者归来》（可变形珠宝），2024 黄钻、钻石、羊脂白玉、钛金属
这次展览中的主要作品《王者归来》，便是不同文化灵感的完美领悟。羊脂白玉上的纹样，启示自战国期间的龙图腾，是陈世英从小做宝石学徒积累的功底。
“那个时候我常常要模拟商朝、战国期间的一些图腾，看图纸彷佛是平面的，但在青铜器上它们实在有高低起伏，充满超现实的抱负。”陈世英回顾到。
钛金属上的“漩涡”则受到梵高《星夜》的启示，他让每个“漩涡”都有颜色的变革，犹如梵高画中残酷的、旋转的笔触，还镶嵌了钻石，来展现残酷的星光。
陈世英还意犹未尽，又在上海博物馆馆藏的一件青铜器里面找到一些灵感，于是有了手镯下方的龙。龙的下方是一个阴阳八卦，陈世英让它旋转，和盘旋而上的龙相互呼应。来自古今中外的不同元素，在作品中汇合。
“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展览现场 上海博物馆（东馆），2024
《蝴蝶星云》（一对胸针之一）, 2018 黄钻、钻石、翠榴石、粉红刚玉 紫水晶、红宝石、钛金属
陈世英，《化蝶》（可变形珠宝），2011
祖母绿、钻石、红宝石、紫水晶、黄水晶
蓝色托帕石、水晶、蝴蝶标本、贝母、蓝宝石
黄钻、沙弗莱石、18K白金、钛金属
展厅里有很多这样不同文化元素领悟的作品。像翡翠项链和长城、枫叶造型的装饰组合；白玉手镯上，他用到了西方的钻石，但是没有镶嵌的痕迹，犹如踏雪时的足迹，这是只有中国人才能想到的浪漫。
在展厅里，我们偶遇了策展人妮娜·哈尔德（Nina Hald），她在展厅里细细不雅观看，全体展览预备了近一年半，如今能看到展览落地的效果，她很冲动。
从一个西方人的视角来看，她以为陈世英的作品很东方也很西方。比如对蝴蝶的表现，来自中国传统，也让人想到西方油画中的蝴蝶，但是仔细看，形象和描述的措辞又不尽相同。他的作品不局限于东西方，表现的是宇宙，哈尔德说道。
陈世英在创作中
在导览时，陈世英讲的一个故事令人印象深刻。
小时候家里穷，奶奶怕孩子们喝汤喝得太快太多，就分配非常小的塑料勺子，给陈世英姐弟三人共用。陈世英倾慕大人可以拿着瓷的调羹大口喝汤，有一次他偷偷用瓷勺子，却欠妥心打碎了，被奶奶揍了一顿。
“我就一边哭一边在想，如果这个调羹跌在地上不碎的话，我就不会被打。”没想到几十年之后他竟发明了不碎的陶瓷。“在我的人生经历里面，不好的经历都有可能成为下一次有代价的造诣。”
陈世英的事情室，2019 图片来源：MASHABLE拍摄的陈世英记录短片
“世英切割”操作过程
陈世英，《春日女神》 茶晶（世英切割，陈世英发明于1987年）
陈世英着迷于研发新技能和新材料。80年代他研发出“世英切割”，一张女神的脸可以通过宝石折射出多重面孔。听上去大略，操作起来却很繁芜，“世英切割”须要经由精准的打算，找准第一个入刀点，一样平常是人物的鼻子。在水晶内部雕刻，由于镜面效果，凹的得雕成凸的，反之亦然，统统都得在逆向思维里进行。陈世英说当时做到“魔怔”，不雕作品时，看万物也是颠倒的。
同时，为了在小小的宝石里进行风雅雕刻，钻刀的转速一定要快，陈世英用了牙医用的工具，转速36,000转。但速率一快，宝石就会涌现裂纹，只能在水下进行，看不到雕刻的情形，这须要创作者把稳力高度集中，心手合一才能完成。
“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展览现场 上海博物馆（东馆），2024
左：陈世英，《浮云故意》（戒指），2022
祖母绿、钻石、黄钻、世英陶瓷、钛金属
右：陈世英，《四季之诗》（戒指），2021
沙弗莱石、珍珠、黄钻、钻石
世英陶瓷、钛金属
只管1987年“世英切割”名扬外洋，但是刚完成时，陈世英的客户实在很不满意，“我的客人就说，陈世英，这个很美，但是本来是50克拉的，你雕走了4克拉，这个本钱要怎么算呢？”陈世英聊到，当时自己完备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完备是不计成本地在做创作。
这些新的技能、题材、风格在当时都不是主流。更早的时候，佛像雕刻的买卖很好，他却去雕《红楼梦》，照样以和父母争吵，离家出走。很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放着稳赚的传统雕刻不做，去考试测验这些不一定能成功的新东西。
“如果一贯活在古人的影子里，我就以为不自由，要知足我的创意就得研究新的材料和技能。”
陈世英，《真空妙有》（项链）局部，2014 黄钻、祖母绿、钻石、紫水晶、发晶、钛金属
为了一个技能的研发，他可以花很长的韶光——“世英切割”用了两年半，“世英陶瓷”花了七年，《真空妙有》耗费十年。
《真空妙有》的难度就在于，工具要从直径6.5mm的开口进入，在水晶里面扩展出宽42mm的空间，并镶嵌1111颗绿宝石。
陈世英，《真空妙有》（项链），2014 黄钻、祖母绿、钻石、紫水晶、发晶、钛金属
创作灵感来自于陈世英看的魔术，演员要从一贯注水的水缸里逃脱，他雕刻水晶里盘旋的线条，也犹如这个魔术，要让线条顺利从开口“走”出。
每次犹如虎口脱险。他形容水晶里每个部分的连接，犹如杂技空中飞人，连接假如没做好，水晶打磨过程中就会裂开，常常是一线生一线去世的状态。他实验时就破损了30多块水晶，个中有一个做了一个多月，夜以继日，立时要做好了，在末了一刻破掉了。
我们好奇，那时他是否感到崩溃，他很负责地回答，“便是修行。”
陈世英在创作雕塑
就像陈世英所说，过去、现在、未来都搜集在作品里。
“韶光”一贯是他创作的一条主线。他选择宝石、用于航空的钛金属、不碎的陶瓷，是由于它们靠近永恒，“人的寿命有多长，但是总不能比物质长，我希望透过物质来呈现我的存在，我不在了，但100年、1000年之后，我的作品可以为我的生命做个见证。”
作品和历史文物同台展出
左起：陈世英作品“玉龙倚翠”（2014）
“双飞翼”（2011）、“青灵”（2017）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蜻蜓胸针”（约1890年）
英国国立V&A博物馆藏“吊坠与挂链”（约1900年）
“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展览现场
上海博物馆（东馆），2024
陈世英，《青灵》（胸针）, 2017 翠榴石、黄钻、钻石、彩钻、红宝石、粉红刚玉、钛金属
左：陈世英，《飞天》（可变形珠宝），2016
黄钻、祖母绿、粉红钻、黄钻、绿钻
水晶、钻石、钛金属
右：陈世英，《韶光轮盘——马》，2018
黄钻、珍珠、蓝宝石、钻石、钛金属
这次展览中，陈世英的珠宝作品和来自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英国V&A博物馆、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德国普福尔茨海姆珠宝博物馆等海内外多家博物馆的特选馆藏共同展出，形成一种超过时空的对话。
比如蝴蝶系列的作品旁，放有故宫博物院馆藏的清代蝴蝶纹簪。以十二生肖形象为灵感创作的《韶光轮盘》，阁下展示的是上海博物馆收藏的铜镜，镜子背后的纹样也是十二生肖。
陈世英个展“超越”展览现场 Santa Maria della Pietà，威尼斯，2024 © Federico Sutera
陈世英的雕塑也谈论着“韶光”这个话题。巨大尺寸的钛金属雕塑，像纪念碑一样。
今年4月，他的雕塑新展在威尼斯的一座老教堂里举办。巨大的、扭曲的面孔悬挂在穹顶，走过这些雕塑，能感想熏染到强烈的震荡。“我雕刻的人脸不受性别、年纪、种族这些限定，长长的眼睛、耳朵，就像我年轻时雕刻的佛像，沉着、祥和、神圣。而扭曲了的面孔，就像我们在抱负时，遗忘了现实的时空，进入了另一个天下。”
左：陈世英，《量子》（戒指），2023
海蓝宝石、粉红碧玺、钻石、蓝宝石、粉红刚玉
世英陶瓷、钛金属
右：陈世英正在进行的新作的手稿
创作50年，如今即将迈入70岁的陈世英，或许开始以为韶光不足用了，他和我们说，制作、研发的韶光赶不上自己创作的想法，他的脑海中总有新想法一直地冒出、发酵、不断变革。
他依旧在研发新的材料，展览现场展出了他正在制作的新作的手稿、制作过程和未完成的部件，为了探求空想的宝石，他已等待多年。
陈世英在“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展览现场 上海博物馆（东馆），2024
从当学徒，白手起身，研发材料，到做完备不一样的珠宝艺术，做雕塑，“刻苦”“勤奋”已经刻在陈世英骨子里了，就算手被工具割伤，也要用另一只手连续，他可能很难明得年轻人所说的“躺平”，但这正是他创作的生命力，“一个创作者，他不去创作，那做什么呢？”
他从未想过退休，“有人就说你胡子都花白了，你为什么还不退休？我就很惊异，为什么要退休？如果还有创意，为什么要停下来？”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事情室、上海博物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