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的湃书单，我们推举10本中文原创新书。同时，还有4本引进译介的新书，作为附录推举。
《金色河流》
鲁敏/著，译林出版社，2022年3月版
推举人：钟源
推举语：
所谓命运，或容许以理解为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一定的纠缠——上代人的某个动机、某个有时势宜，都可能成为蕴含着下代人命运的马迹蛛丝、草蛇灰线。鲁敏的小说《金色河流》聚焦于有总（穆有衡）生命的末了两年，把他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宗子穆沧、痴迷昆曲心性乖张的次子王桑、出生不幸野蛮成长的干女儿河山、意欲记录有总生命史的前特稿谢老师、一直探求自我的二儿媳丁宁等人“纠缠”在一起，写时期、写人性、写伦理，真实又虚幻，繁芜又大略。每个人末了都存着善念，或许便是作者本身对时期、对社会的巨大悲悯。小说本身也是一种嵌套式的构造，各种视角转换初读时有些不适应，习气后不禁感叹作者的匠心独运，加之各种象征、隐喻的老到利用以及少见的现实题材，都大大提升了这部小说的独特性。末了，摘录文中一段个人非常喜好的点睛之笔：“世事流动，每个人都是一条浑浊潜浅的河流，有着无法预测的小小航道，没法讲道理讲逻辑的啊。这便是生活的奇妙与庄严，不容置喙，不容修改。”
《生命的厚度：江绪林文集》
江绪林/著，上海文艺出版社·艺文志eons，2022年6月版
推举人：龚斟酌
推举语：
在收到《生命的厚度》一书时，心情比较繁芜。一方面是为江绪林老师的文章能够集结成册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则是对江老师其人感到怀念。我最早是在豆瓣打仗到江老师的书评和笔墨，在许多哲学与政治学著作的书眼前，都能看到江老师的思考与剖析，令人受益匪浅。这本文集收录了江老师的学术论文、书评、思想性评论、随笔、译文和部分微博笔墨，也向读者展示了江老师在学术之外的生活与感悟。在“辑一：正义与自由”中，《为什么是正义》、《守卫自由》与《什么是意识形态》这三篇文章从不同角度展现了江老师思考的全面性与严密性，值得反复品读。除了学术论文外，这本文集也收录了江老师与朋侪之间的信件以及他从2012年至2015年的微博节选。细细阅读这些笔墨，才能体会到江老师在对付思考的热爱、对真理的追求背后也感到深深的孤独。我想以本书中我个人最喜好的，江老师写给周保松老师的一封信中的一段话作为结尾：“不公道对每一个人的压抑和侵害是如此的真实和痛楚，反抗以至于成为个体不可避免的命运。”相信此书能够为江老师带去温暖。
《十年寻羌：人与神的悲欢离合》
高屯子/著，上海三联书店，2022年2月版
推举人：顾明
推举语：
这是一个媒体人一看就会十分感兴趣的选题，它像一个远古的神话那样，吸引着人去探寻。汶川大地震后一年，位于汶川县龙溪乡夕格、直台两个羌寨的700多居民，被迫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地方，离开了先人和神明的所在，迁徙到200多公里外的他乡定居。拍照师、导演高屯子用影像（大量的拍照图片和一部记录片《寻羌》）和笔墨（本书）记录下了羌民们迁徙以及九年后回归的过程。正如王明珂将此书视为一本“实验民族志”，高屯子无意去考证羌族的历史，他在汶川地震泛起的尘嚣落定后，带着器材和人马进入这片羌地，只是记录：离开时，那含泪向山寨投下的末了一眸；去喷鼻香港参加媒体组织的帮扶操持时，高山里走出来的他们慨叹这里没有神的味道；敬拜神灵的唱词；在官员和专家的带领、帮助下开拓旅游；乃至末了，他们回归故乡，祭拜先人、神灵，唱着《请神之歌》，这群古羌的后裔逐渐隐入山脊、隐入树林……高屯子将他记录下的这统统描述为一段悲壮的旅程，原来带着“帮扶”“救助”之心的人，却不承想被这些高山村落民，在迁徙与回归中，人与先人、人与神灵的悲欢离合所冲动。这也是给阅读这本书的、成长于当代文明中的你我的一点启迪，每个人、每个民族都会遭遇苦难，何以为家？何以心安？
《水村落图索隐》
个厂/著，商务印书馆，2022年6月版
推举人：郑诗亮
推举语：
我必须诚笃承认，个厂师长西席的大著《水村落图索隐》，我是很没出息地当作推理或者解谜小说来看的，真是辜负了这样一部印刷精美、功力深厚的艺术史研究力作。不过，整本书的构造，确实也给了我这样去读的情由。
赵孟頫的《水村落图》当然是赫赫有名的艺苑重宝，《石渠宝笈》里署为“上等列一”。而本书开篇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到底是谁绘制了“水村落第一图”？接下来，便是对《水村落图》七次揭裱重装的逐次考证，抽丝剥茧，层层深入。除了对前面这个问题的解答之外，在我这个只求意见意义的生手读者看来，最为精彩的内容有二：其一，是通过对《水村落图》印鉴的释读，将这件文物如何在元明两代的藏家之间递藏给讲清楚了；其二，是将割裂《水村落图》上元代高克恭和邓文原的题诗的“凶手”给揪出来了。而俨然成为中国艺术界网红的乾隆天子又双叒叕中枪了，虽然骂乾隆天子挥霍文物多少已有媚俗之嫌，但是他对《水村落图》做的事情实在是值得狠狠吐槽一下的。究竟如何，读者不妨自行一探究竟，这里就不剧透了。
《宋太宗：阴影下的帝王》
张其凡/著，广东公民出版社·万有引力，2022年3月版
推举人：黄晓峰
推举语：
如书名副标题所言，作为北宋的第二任天子，宋太宗赵匡义多少有点生活在哥哥赵匡胤的阴影下，以是常常被认为“造就了他的多疑、固执与好大喜功”。作者的这部人物传记，即以此为主线，描述、解剖了宋太宗生平的功过。比如他继位后曾对儿子自夸：“年十六……朕虽年少，擐甲胄，习弓马，屡与贼军交手，应弦而踣者甚众，行伍皆见。”想解释自己在宋朝建立前也立有战功，但是作者指出，这个说法马脚百出，首先是年事不对，太宗十六岁时，他所说的那场征淮南的大战尚未发生；其次，在那次战役中，他很可能在后方，只是他父亲赵弘殷搜访了图书，让人带回，命他努力读书而已。纵然努力读书这事，也有很多疑点。
至于北宋初年的三大事宜，“陈桥兵变”“烛影斧声”“金匮之盟”，都与宋太宗有关。然而经作者阐发，宋太宗在个中扮演的角色也不那么体面。按照《续资治通鉴长编》的说法，赵匡胤黄袍加身，完备是赵匡义一手策动的。但是作者指出，最初版本的《宋太祖实录》中，根本没有赵匡义什么事，他继位后强烈哀求大臣修订，于是，在新版的《宋太祖实录》中很应景地涌现了“太宗叩马”的桥段，而且言之凿凿地说“太祖嘉帝英略，友爱益至，传位之意始于此”，将自己继位的合法性坐实。
至于“烛影斧声”的千古之谜，作者指出《续资治通鉴长编》的四个疑点：“其一，太祖是猝去世。太祖从不豫至去世，只有两三天韶光，去世得很溘然。其二，太祖去世时，并无明确的传位遗诏。宋皇后派王继恩召德芳，即可证此点。其三，光义是预知太祖去世期的。十九日晚，太祖召光义饮酒，二旬日清晨程德玄即预先在光义府前期待，反响出光义一定知道太祖要去世于二旬日。其四，光义的帝位是打劫而得。王继恩说事久将为他人有，程德玄要光义直前勿候，宋皇后以母子之命相托，足以反响出光义是用强力夺得帝位的。王继恩召时，光义入久不出，显然是在后堂紧急支配，以确保抢位成功。光义入宫一日往后才得以登基，反响出他的继位碰着了一些阻碍，费了不少事才得以成功。”作者的结论是：“太祖的猝去世，很有可能是光义一伙下了毒手，其缘故原由除了急于登上大宝外，也包含着争夺美人之意。”当然，天道有循环，南宋高宗继位后，因没有子嗣，收养了太祖后裔为子，继位为孝宗，皇位终于又回到太祖后裔一支。
北宋积贫积弱局势的形成，作者认为，也是始于宋太宗。“宋朝建立后，太祖与赵普商定了‘先南后北’的统一计策，在南向用兵实现统一的同时，对北方强大的邻邦辽国采纳防御之势……这样，在太祖前期基本保持了北部边疆的安宁无事。”但是，“在这大好形势之下，宋太宗……过高地估计了宋军的上风，又急于建树个人威望，以摆脱继位之谜所引发的危急，在攻灭北汉之后，以怠倦待赏之师，贸然北征幽州，结果导致高梁河之败，大伤了宋军元气，使宋军损失了微弱的那一点儿上风。此时，宋军虽不占上风，但仍足以与辽军反抗，关键是要整肃军纪，加强演习，提高士气。但是，太宗无暇顾此，却忙于撤除侄子德昭、德芳和弟弟廷美，致使内部危急更加深重……高梁河、莫州、岐沟关、陈家谷、君子馆五大败仗，宋军丢失达30万人以上，宋军的士气从此屁滚尿流，在生理上产生了严重的畏敌感情。至此，宋辽战役的形势发生逆转，上风重新回到辽军方面，宋军防御都很吃力，更遑论进攻了。”
至于君主专制方面，作者指出：“太宗勤政，事必躬亲，最紧张的目的，还是由于不放心权力旁落，故而一力集中权力，把统统事务都尽可能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下。日本学者认为，宋太宗是宋代第一位独裁君主，可谓独具只眼。的确，与宋太祖截然不同，宋太宗是个工于心计、琐屑较量、汲汲于权位的君主。这一点，在他的用相方面表现得更为光鲜而突出。”太宗朝宰相，无论是赵普、李昉、吕蒙正还是吕端，都任职韶光不长，改换频繁，防止了宰相专权，从而加强了皇权。
当然，在权力阴影之外，作者对付太宗的造诣，还是给予很高的评价，比如建立文官阶层，重文轻武，奠定了两宋三百年文官统治的根本。他个人也确实很爱读书，太平兴国八年十一月，《太平御览》一千卷编修完毕，他发愿从十仲春起，每天读三卷，一年后终于读完了这部大书。
《陶庵回忆录》
陶亢德/著，中华书局，2022年6月版
拿到《陶庵回忆录》，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书做得太美了。真的，开本，装帧，字体，插图，纸张，无一不美。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一番，又加以摩挲把玩，真有所谓“引起极度舒适”之感，好久没有看到如此让人赏心惬意的书本了。详细到整理、编校、注释各个方面的事情，更称得上是一丝不苟、针脚周详。背后任务编辑李世文与特约编辑宋希於两位朋侪所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这是一本地隧道道的bibliophile做给bibliophile的书，足以令人脱帽致敬的。
作者陶亢德师长西席是民国著名的编辑家，由于分外的历史缘故原由，如今已声名不彰，而在《回忆录》中，还涉及了更多同样埋没于历史之中的人物，他们的平生，如果深入考索下去，都是很故意思的，书页下一个个详细的注脚，都在无声地提示着这件事情。对此倒也不必过多概叹，人生涯着，诸如此类的有时与不幸，难道还少吗？我们真正该当感到幸运的，是拥有这样一册书，让我们能够随着作者从容有味的阐述，将那些“迂腐人物”（这是叶兆言师长西席一本我很喜好的随笔的名字，用在这里，恰好）逐一打捞起来。爱读周氏兄弟作品、关心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国文坛的读者，会从中得到莫大快乐。
《土里不土气：知识农夫的里山生活》
长角羚、蚊滋滋/著 蚊滋滋/绘，上海公民出版社·世纪文景、活字文化，2022年4月版
推举人：朱凡
推举语：
田园牧歌永不过时，却并不真实。每当日复一日的城市生活令人疲倦，乡野、山林就会抖擞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但如果城市居民真正想要回归田园，比起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度月影才敛，绕竹光复流”的憧憬，更主要的恐怕是在充分理解田间劳作的艰辛、日常起居的不便以及农业生产的不愿定性之后，仍旧乐意用头脑、汗水和谦卑之心去探求与自然共处的乐趣和韵律。
《土里不土气》的两名作者是一对有着生物学教诲背景的“80后”夫妇，书中记录的是他们自2014年开始在北京东部浅山中一片约30亩的地皮上自耕自食的里山生活。全书分为“里山技”“里山客”“里山食”三个篇章，以风趣而不失落严谨的笔触，辅以生动的插画和照片，将山居生活所须要的十八般技艺，山前屋后的各路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以及就地取材烹饪做出的各色美食逐一道来。在他们的缓慢又繁忙的生活里，有红皮毛机拍到小鹿、北红尾鸲筑巢产卵的高光时候，有和家养猫狗斗智斗勇、给“小老头羊”养老的温馨故事，也有烧炕点着了房、豹猫来袭鸡命呜呼的惊魂剧情，还有建造三代生态旱厕、四种炉灶的详细教程，更有作者对付人与自然关系的体会思考……这本书或许称不上是村落庄生活的百科全书，但对付没有村落庄生活履历却神往山野的人来说，它至少可以授予那座想象中的空中楼阁以详细的形象。
《喜：一个秦吏和他的天下》
鲁西奇/著，北京日报出版社·空想国，2022年7月版
喜，睡虎地十一号秦墓的主人。他生在秦始皇时期，比秦始皇嬴政大三岁，去世于始天子完成统一中国大业之后四年，比秦始皇早去世七年。他和秦始皇是同代人，从人到民，继而成为楚国故地的基层小吏。他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他的家族平稳地延续到了汉朝，社会地位和生活条件还略有提高。
作者以睡虎地、里耶、岳麓三批秦简为主，根据个中零散的材料，“试图‘拼接’出一个作为人的喜，并在那个迢遥而陌生的天下里找到喜；然后，想象自己站在喜的位置上，借着他的眼睛，去看他所处的天下，并描述那个天下的图像，抽象出其构造，使它不那么迢遥而陌生”。（第2页）
全书分为三部分——“斯人”“黔首”“为吏”，分别先容了秦朝下层民众的生老病去世、身份与社会构造、基层官员的日常。在秦始皇统一中国的伟大叙事中，让我们有可能从那些竹简中反响出的细节，触摸到那些活生生的人。比如：
我们可以想象：喜的家在安陆城内的某一个里（有可能叫“安里”或“安然里”）中，有一个由土垣环绕起来的院落，围垣高约七尺（大致相称于一个成年男性的身高）。在院落南墙的正中间，开着门，正对着里中的街巷。院内正中靠北坐落着一栋“一宇四内”共五间的房屋，正中那间略高一些，前面有廊，是用来会客、家庭聚会、敬拜的堂（宇）。堂的东西两侧各有两间闺阁（卧房）。院子东半部分，靠北一点，有廥（很可能是厨房），廥的南面、与它对门的，是囷（圆仓）；在廥与囷之间，或廥的西边一点，可能有一口井，井上做了护栏（井栏）。作为县吏之家，又是在安陆城内，喜家应该没有羊舍猪圈，但在房屋的后面，有一处厕所。（43页）
这里的描述很平实，但画面感极强。幸运的是，喜的一家在动荡的征服年代，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而在睡虎地四号墓中，有两封家书，是秦王政二十四年三月，正在淮阳攻楚前哨的秦军士卒惊和黑夫写给安陆家中的兄长中和母亲的，个中一封是这样的：
惊恳切诚意地问候兄长中和母亲大人，你们都好吧？阖家内外老小，在兄长和母亲的照料下，也都很好吧？
我被派到前哨部队中来，和黑夫在一起，我们都安然。现在须要钱和衣物，希望母亲让人带五六百钱来，还要结实的好布不少于二丈五尺。现在，我们已经借用垣柏的钱了，如果家里的钱还不能送来，就将很窘迫了。以是，十万遑急。
请代惊问候媳妇和女儿妴，希望她们安然。媳妇要好好地照顾家中的两位老人。
惊阔别家乡，女儿妴的教养要仰仗兄长中，让她不要到僻远的地方去砍柴。妴要听大伯的话。
新盘踞的很多城邑实为空城，没有多少人居住，听说即将有诏令，迁徙违犯法令的旧户口充足那些新盘踞地的城邑。
请为我到神位前敬拜。如果我遭遇灾害，那一定是由于曾经在背叛的城邑中住过的缘故。
问候大姑以及她的儿子产，希望他们安康顺遂。
新平定的地区到处有盗贼，希望兄长中尽可能不要到新盘踞的地区来。十万遑急。（80页）
这封信与我们读到的近当代的普通家书没有什么不同，报安然、问候家人、要求帮助、关爱子女……虽然我们知道，两千多年前的这封家书确当事人早已不在人间，但仍希望他们能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役中活下来，希望惊与弟弟黑夫能安然回家，见到自己的母亲、妻子，见到自己的女儿“妴”。但是作者击碎了我们的抱负：“可以肯定，惊与黑夫都没能够回来。他们去世在迢遥的前哨，尸骨就留在了楚的东国故地。”（84页）
读到这里的时候，想到贾谊《过秦论》中的名句：“（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这为后人称叹不已的赫赫功业，觉得忽然变得很轻。
在“黔首”部分，作者剖析了秦国治下百姓的身份和构造：在秦始皇二十六年统一全国之后，天下之民均统称为“黔首”，并不虞味着天下的编户齐民都是“齐等”的。在秦的户籍、兵籍上，很可能注明了其原来所属之国；如果是原来未入籍于诸国的濮人、臾人等，则连入籍成为“黔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作为臣、隶。这样，实际上就形成了一个从秦人、六国之人到濮人、臾人等夷人的、由中央到边缘的层级制身份体系。在这个体系中，当然秦人的身份最高，六国之人身份次之（六国之人可能也排成序列），而濮人、臾人、杨人之类的“夷”可能身份最低，低到乃至不能著籍成为“黔首”。（144页）
统一的好处是什么，至少可供征发的吏卒、黔首与徒隶的人口基数大大增加了。作者比较了秦统一前后民众服徭役的情形，创造在统一之后，黔首的“更戍之役也大为增加”。（186页）
第三部分“为吏”先容的是基层官员的各种日常行政事情，秦律之周详在此可以有更加深切的感想熏染，特殊是秦国从上至下军政一体化的格局：
秦时县尉是军职。由县尉主管黔首（百姓）、属吏的出行，爵位的付与与削夺，户口的变动，以及里典、父老的选拔任用与考评，反响出军事权力已全面渗透到民众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秦政权正是通过户籍制度、战功爵制、邻里的军事化编排，以及“军政一体化”的行政体系，将每一个黔首，都固定在国家政治军事与社会掌握体系的特定位置上，使之从军应役，立功受爵，交纳租赋，相互伺察，有必要或有利时举报同伍、同里的邻居，但也在沙场上死活与共，同荣辱，共进退，构成一种生存共同体。
这种军政一体的社会掌握体系，在索捕亡命、弹压政治反对派、追查流言等各方面，均显示出强大的力量。（195-196页）
在这种法律下，大家自危，朝不保夕，权力通过法律“制造”或“建立”起一个“合法的”胆怯体系，并使每一个人都匍匐在这个体系的制造者或建立者面前。（198页）
很多历史爱好者在网上辩论秦始皇、唐太宗、明太祖等究竟谁是古代第一帝王，不知他们是否有人乐意穿越回秦朝，成为“喜”那样一个基层公务员。
《知识天生的图像史》
尹吉男/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2年7月版
推举人：丁雄飞
推举语：
《知识天生的图像史》搜集了尹吉男关于顾恺之、董源、谢环及《杏园雅集图》等美术史上主要画家、作品的个案研究。标题里的“天生”是动词，强调知识的动态形式，亦即知识对图像史的天生浸染。尹吉男在绪论中反思了后现代理论和古史辨派的层累造成说，他本人的方法则建立在考古学和字画鉴定学之上，意欲追问具有物的详细性的图像与固有知识的关系。于是，在他的稽核下，贵族期间经典画家顾恺之并非“不可分割的整体”，《洛神赋图》的希望和怀想与《列女传图》的道德说教之间存在抵牾；文人山水画家董源乃是由宋代文本、传至晚明的卷轴画和历代阐明“重叠”而成；谢环不是只有职业宫廷画家这一“实质”身份，他还有业余时的非职业创作；《杏园雅集图》在各种掩饰笼罩背后，是“一幅深藏文官与宦官对立感情的政治绘画”，“政治隐蔽在娱乐中，现实意义隐蔽在古典意义之中”。
《自行车、港口与缝纫机：西方基建与日常技能在亚洲的相遇》
曹寅/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6月版
推举人：于淑娟
推举语：
这是一本小书，读起来很快。32开本，除先容成书缘起、主旨的“导论”外，别的六章以个案研究的形式呈现，主题涉及饮用水工程、港口、农业机器、当代化厨房、缝纫机、自行车等，这几样都在我的阅读兴趣上，以是拿到书更迫不及待地想读，而读起来更以为顺畅——这本书是在作者一门课程（“热带亚洲的根本举动步伐，日常技能与殖民帝国”）的讲稿根本上加工而成，或由于此，章节的篇幅、构造安排很适宜，读起来很有节奏感。
详细到内容，本书副标题已经表达得比较明确了，作者在“导论”中做了更细致的解释和解释。他提到了“环球在地化亚洲”这样一个观点——“环球在地化”是对环球化的反思，是因着如何将环球化的普世性和地方的分外性相领悟这一议题而产生的——并强调，人口、商品、思想、制度的环球流动以及基层行为对此的参与和反馈共同塑造了我们本日所认知的亚洲。这一研究理念与作者所感兴趣的基建和日常技能相呼应，于是产生了这本书：“一方面，基建是环球化伟大叙事的产物，背后隐喻了技能、专家、成本、物质材料的环球流动；另一方面，基建与在地基层社会又有着深层次的互动。基建不但影响着普通人的生活，也同时被普通人重新定义、改造和利用。”
由于“在地化”，这本书讲述的“相遇”的故事，日常而繁芜，并不是前辈取代掉队的大略叙事。比如第二章“英属印度的街头交通”所讲述的，20世纪初，印度从国外入口自行车，广告中骑行者以白人中产阶层为主，无疑这是一种时尚，是西方殖民者带来的物质文明和康健生活理念，但到20世纪30年代，随着日本自行车和印度本土生产的自行车的大量流利，当越来越多的人利用自行车往后，印度的殖民精英转变了对自行车的意见，认为其不体面，转而利用汽车，并因此进行道路基建，然而专门为机动车修整的新道路依然被普通民众和他们利用的自行车、人力车所霸占，街头交通依旧混乱。而殖民地精英除了不再利用自行车，还进一步将种族主义话语、道路安全问题与自行车骑行者的身份联系起来，印度人“尚未文明开化”，自行车也变得“低端又危险”，当自行车与机动车相撞发生事件时，交警大多数情形下会把任务归结为自行车骑行者的无知与冒失。这个故事是“帝国主义理念，精英，当代性技能以及基层诉求和聪慧在印度街头的日常生活中相互博弈与领悟的结果”。这些日常而繁芜的故事牵扯层层面面的问题，讲缝纫机的一章涉及性别、阶层、族群、社会身份，讲农业机器的一章则涉及农业生产、社会经济、环境等，而这不正是吸引读者的地方吗？
附：译著新作推举
《出世：从吉尔伽美什到爱因斯坦的幽冥之旅》
【美】约安·P.库里亚诺/著 张湛/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22年3月版
这是“人与宗教译丛”中的一本。本书先容了天下各文明中的灵魂是如何游历的。英文书名中的“Otherworldly Journeys”，译为“幽冥之旅”，彷佛可以商榷。在中文语境中，幽冥特指幽灵天下，而书中描述的旅行，除了幽灵天下，还有天国、仙界等，便是指英笔墨面的“异天下”，含义更为宽泛。
作为接管当代科学洗礼的人，我们大可对所谓的“幽冥之旅”嗤之以鼻。不过，作者指出：“人类心灵间这种相互浸染的繁芜过程使我们相信，我们中的多数人拥有共同的隐蔽的根源，这根源可以回溯到旧石器时期，乃至更远，回溯到智人的涌现。幽冥之旅彷佛属于这一级别的崇奉，属于人类最坚韧的传统。”（10页）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对异天下大概都怀有一定程度的期待或神往，至少是好奇，不论那异天下是不是幽冥天下。
作者同时对一些所谓的科学的剖析和界定也表示了疑惑，比如：“精神剖析供应的所有关于‘无意识’和‘精神’的模糊阐明，与萨满行为或女巫骑着拖把在空中的旅行并无二致，是其当代等价物。在以上这些案例中，只有我们秉持关于巫师和女巫这同样的条件，我们处理程序和专业阐明才是有效的。不过他们阐明的普遍有效性十分可疑。我们做不到真正理解，就像如果我们没有真的弄明白梦和异象在哪里产生、梦由什么构成等根本问题，就无法真的理解梦是什么一样。”（第3-4页）实际上，作者在书中引入的掌握论、物理学、精神剖析、认识论等当代科学，只是为了更好地解释“幽冥之旅”在人类精神史上的浸染，而不是否定它。
作者分别先容了美索不达米亚、古埃及、中国、印度佛教、古伊朗、古希腊、犹太教等各个古文明的幽冥之旅。相对而言，古埃及和印度佛教对付幽冥天下的探索最为深入细致。从这些描述中，我们能看到一些共通的设定：身体与灵魂的两分；身体去世后，灵魂去了另一个天下；幽冥天下的阴森胆怯；天国的完美……不过，作者在先容中国的幽冥之旅时，彷佛有点引申过度，比如他认为《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拥有特权地位，可以拜访幽冥”，“猴王，是一位至尊萨满，比众神古老，乃至比玄门诸神也古老”。（117-118页）游历幽冥的故事，在中国古代极为丰富，这并不是什么特权。或者说，中国古代大量的幽冥之旅记载，并不是寻求形而上的精神解脱，而是立足世俗生活。那些在幽冥游历中接管冥府阴狱警示教诲的人，回到人类天下后，更热衷于向周围的人宣讲世俗的道德规范。
本书的另一特点是，用原始萨满教将不同文明的幽冥之旅贯穿起来。比如，他一方面认为“吠陀时期的印度常日被认为是出窍的出身地。吠陀僧一天三次饮用新榨的苏玛（soma）汁，苏玛是一种高山植物，它的汁能让人陶醉，可能具有致幻浸染”。另一方面又引用材料，试图“证明苏玛便是毒蝇伞（蛤蟆菌），一种在欧亚大陆广泛分布的蘑菇，过去西伯利亚萨满可能便是利用它来达到催眠状态”。（103页）在对犹太教及基督教神秘主义的剖析中，作者也力争将其与西伯利亚萨满教建立联系。而作者自己定义的萨满教比他的老师伊利亚德更为宽泛：“伊利亚德不把萨满教定义为严格意义上的宗教，而是把它定义为一种‘出窍术’，一套出窍和疗愈方法，目的是得到与神灵的平行天下的联系，以便在处理团体或个体事务时赢得它们的帮助。伊利亚德界定萨满教的意义为的是打消那些可以被更恰当地定义为巫术的征象。按照这个定义，非洲大陆上是没有萨满教的。然而，萨满教事实上可以在所有大陆的宗教中和各种层次的文化中找到，个中心是中亚和北亚。”（42页）
如果像作者引述的那样，“把一场范例的萨满疗愈定义为自由灵魂探求自由灵魂，即，萨满的自由灵魂去探求病人的自由的、丢失的灵魂”（46页），大概所有的幽冥之旅确实都可以归入萨满教，但这样的归纳彷佛将各文明的特性都抽离了。我们大概倒可以这么说，幸福的灵魂各个相似，不幸的灵魂各个不同。就像基督教早期对灵境之地的描述那样，灵魂安静地躺平，等待末日神判的到来。相信作者也会认可，由于他也认为，“我们生活在一种高等的幽冥多元主义中”。（302页）
《华北考古记·第二卷·武梁祠卷》
【法】埃玛纽埃尔-爱德华·沙畹/著 袁俊生/译，中国画报出版社，2020年5月版
推举人：韩少华
推举语：
沙畹的《华北考古记》是其1907年实地稽核的成果。这部书没什么抒怀笔墨，乃一部科学稽核与丈量的事情记录而已。而其名贵之处也正在于这种细致如实的笔墨与图片记录，以及对付中国是迹的这种事情方法之利用。
以下摘录一段，来自《华北考古记·第二卷·武梁祠卷》的第二节“考古学家的研究成果”：“1907年，我再次去嘉祥县参不雅观。7月4日，我们离开县城，前往焦城村落，我对那里的碑铭做了拓片，将其编为图149、图150、图151号，收录到我的图谱集里。我们在一个名为纸房的地方过了一夜。第二天，7月5日，我们又特意绕道前往东北方向的刘家村落参不雅观，我给那里的画像石作了拓片，并将其编成图148号，纳入图谱集里。接着我们又朝南走，大约在上午11点的时候，到达虎头山村落，从那里再往南走上一刻钟，就能来到紫云山脚下。不过，虎头山村落没有得当的堆栈，容纳不下我们的四辆马车，于是我们就往东走，在土山集村落下脚来。7月5日下午和7月6日上午，我又把在十六年前看过的武梁祠石刻画仔细研究了一遍，不过7月5日那天，天公不作美，上午一贯不才雨，而且雨下得特殊大，但我还是对两座石阙做了完全的拓片，在文物市场上看到的拓片仅展现石阙的一壁。此外，在西阙前不远处，我看到一块画像石上三面都镌刻着图像，于是便把图像拓制了下来……在此地有系统地组织考古发掘大概还会有新的创造，而此地已为中国艺术史供应了如此主要的文献，其他类型的雕塑也非常值得去清理、发掘。希望中国政府能理解自己身上肩负的重任，并采纳有效方法保存好古代的宝贝，别让那些贪婪的文物贩子把文物盗走，偷运到天下各地去。”
《母乳主义：母乳喂养的兴起和被忽略的女性选择》
【加】考特妮·琼格/著 张英杰/译，广东公民出版社·万有引力，2022年6月版
这本书讲述的与提到的一些问题，是我正在经历的生活和一些或多或少的迷惑。
首章弁言的结尾，作者先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并不反对母乳，我反对的是母乳绑架。我反对用某个特权群体喂养婴儿的特定方法作为标杆，去衡量没有条件哺乳或者不想哺乳的那些人。我反对从医学文献中断章取义，以证明某个公共卫生问题的合理性。我反对用这个公共卫生问题来强制女性哺乳、惩罚那些不哺乳的女性。我还反对政府制订干系政策，以期女性遵守母乳喂养这项道德责任——这意味着她们须要在上班期间吸奶。我还当心这样一种征象：悄然之间，母乳喂养实际上已被重新定义为人乳消费，母乳变成了在公开市场上常常出售且备受追捧的商品。其余，让我深感担忧的是，一些哺乳倡议把母乳喂养视为目的而非手段，忽略了广大母亲与孩子的需求、利益，乃至是生命。”作为一个哺乳期妈妈，我比较幸运，除了就寝碎片化，险些没怎么经历哺乳之痛。但从孕期开始打仗医院的宣教课程和一些妈妈群组里的谈论，可以感想熏染到“母乳主义”的力量和一些痛楚的挣扎，因此，瞥见“被忽略的女性选择”是必要的。
如作者所言，“本书旨在于通过采访年夜夫、政策制订者、哺乳倡导者、国际母乳会、WIC受益者、母亲，弄清楚美国的母乳喂养政策与政治的详细情形，探究我们走到这一步的进程”。通过作者的稽核，读者可以更加明确地意识到，倡导母乳喂养的历史并不长。这个故事开始于1956年，7位崇送上帝教的家庭主妇创立了国际母乳会，倡导母乳喂养，而在当时的美国，配方奶喂养被认为是一种当代而新颖的喂养办法，乃至还很高等，能定时定量的一种“科学喂养”，而且是富余家庭的母亲才能有的选择。如今，正相反，“母乳喂养在中上层阶级中最普遍，而工薪阶层母亲和贫穷母亲大都利用配方奶——她们每每因此受到批评，有时还会受随处分”。那么，最初的这7位家庭主妇是如何赢得了社会共识的呢？作者在书中提到，“有历史学者认为，国际母乳会之以是大受欢迎，是由于它接管了许多引发女权运动复苏的原则”，它“彷佛和当代女权主义大致站在了同一阵营”。奇妙的地方就在这个“彷佛”，国际母乳会与女权主义的同盟并不牢固。比如，创立国际母乳会的7位妈妈，她们统共生了56个孩子，她们经历过哺乳之痛吗？再如，近期备受关注的堕胎问题，在1970年代也令国际母乳会内部因见地不合而四分五裂。又如，书中大略提到的“亲密育儿法”，有倡导者，也有抵制的声音。以是，不管什么主义，一种见地成为共识，其背后的推力不是单方面的。至于个人如何选择，我想在理解其来路之后，有选择的自由，那么，随心就好。
《有时的创造》
【意】埃莱娜·费兰特/著 陈英、邹颖迪、陈杨琪/译，公民文学出版社·上海九久读书人，2022年4月版
推举人：方晓燕
推举语：
《有时的创造》是 “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作者埃莱娜·费兰特在《卫报》上一整年的专栏文章结集，作者自陈：“我之前从没处于这种必须写作的田地，须要在限定的篇幅内，环绕着一个主题，而且都是环绕那些耐心的编辑为我选择的主题来写。”虽说被规定的紧迫性写为难刁难她“冲击很大”，但这批命题千字文却简净诚恳，有趣，又见脾气。所写的话题看似零散，却都可以在写作的语境下来理解。比如关于标点符号，费兰特以为“省略号看起来让人很舒畅”，“像露出水面的石头”，她曾经很爱用，可如今，她却以为“省略号是一种虚假风情”，是一种取巧（《省略》）；而“所有标点符号中，我最不喜好的便是感叹号”，“有一次我持续看到五个连续的感叹号。有时我以为它们不是情绪丰沛的标志，而是对书面互换缺少信心”（《感叹》）。而当论及写作本身，费兰特更有一种精确和醇厚——“作品的可信度离不开我的想象力”（《虚构与真实》），我们“须要通过虚构的故事，让人们不带滤镜地看清人的处境”（《挖掘》），“写作不断提醒我们，它是一种工具，通过这个工具，我们可以获取我们容纳不了的东西”（《必要的写作》）。费兰特认为，“不存在可以与过去撇清关系、薪尽火灭”、“分水岭一样的作品”，“文学的创新便是每个作家，在席卷着他的传统泥潭里自处的办法”（《文学创新》）。
而一个好的小说家勾勒人与人的关系同样只须要三言两语，作为母亲写女儿，她说：“就像发生在我和我母亲自上的事，纵然她们身上有我的影子，她们也不怕做自己。”（《女儿》）而反身写母亲时，她说：“我和母亲和解，那是由于我创造，那些差错——我认为的差错，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我发展的一部分，对我来说都非常主要，以至于让我以为那是一种虚构，是我浮夸其词。”（《母亲》）作家还刁滑地借用了一个她“很喜好的年轻人”的话论及了男女相处：“和男人打交道总是很难，我不得不学会把握尺度。通过自我掌握，让自己不要过于俊秀、过于聪明、过于好强、过于刻薄、过于痴情、过于迫切、过于独立、过于年夜方、过于霸道或过于客气”（《讨厌的女人》）——彷佛作家并不像讨厌感叹号一样讨厌排比。
任务编辑：顾明
校正：刘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