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常夜班结束后,下了一场雨。
雨虽然不大,但也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个晚上,像是一个开始。
从那天后就一贯是阴天,阴云密布,铁灰色的天空,成了早上六点半走出车间时看到的,固定的一幕,就像一处不断重复着的折子戏的布景。
有时乃至会碰到刮风,风把树梢细细的树枝吹得摇摆不定,就像我走不才班的路上,内心不断摇摆的动机,到底是去吃几个包子,喝杯豆浆呢,还是去到旺墩冷库门口,吃一碗带汤的热面条。
偶尔天空还会掉下几滴雨水,落在我的脸上,老天像是哭了,还非得让我陪着哭,以是我也哭了,眼角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有一个星期我都没见过太阳,更没闻见阳光的味道了。
我的房间里湿润而生僻。
小小的厨房里,下水道的地方乃至长出了霉斑。
还没吃完的两个馒头,也长出了玄色和绿色的霉点。
我把它们从室内,放到了厨房更惨淡的角落里,我想试试看,看它们能不能长出蘑菇来。
被子潮润润的,就像没拧干的抹布。
我也四五天没沐浴了。
太冷,我又太

两头不见太阳,一贯没阳光,昔日还有半个钟头的阳光从窗户照进厨房,替我赶走一丝湿润,风打着旋儿,替我抑制一下霉菌。
可太阳像是跟我一样,难道也在倒班上夜班不成。

我渴望阳光的温暖,味道,还有它令人眼花的觉得。
晕晕乎乎的,就像在老家的水库仰泳,像我儿时在夏天的大中午,去村落庄西北方的那块地的水渠里抓蝴蝶,做标本,累了,就躺在厚厚的草地上,闻着花喷鼻香,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玉米叶子随风轻轻地摇摆,落在叶子上的阳光,被抖落了像雨水一样,掉了一地,渗进土里,变成了玉米粒,以是玉米粒变成了金黄色,以是有人说,秋日是金黄色的。
农人把玉米收回家,扒皮剥粒,再磨成玉米珍,熬一锅喷鼻香喷喷的玉米珍,大口的吃下去,他们就有了金子般的心。

阴冷湿润的景象,像是拉长了夜班一样。
我总觉得他们一起同谋,遮蔽了阳光,偷走了白天,掉包了太阳,难怪白天的时候车间里也要开灯。
车间里是密闭的,里面机器轰鸣,铿铿锵锵,可表面听见的就像蚊子在哼哼,看不见一丝光亮。
有人扯开嗓子喊叫,挡住了机器的轰鸣,惊得所有人转头张望,可对付表面的夜晚来说,对付上夜班的万万千万的人来说,彷佛一声认命的微弱的嗟叹,不敷齿数,毫无影响。
风刮走了所有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小雨冲走了所有干爽明显的痕迹,无尽的阴冷湿润,像一张网挡住了全体工业区,又像是一只大手,按下了所有的躁动和不甘。

记录我的2024开年后开工我们就开始上夜班

生命伴随着机器的铿锵作响,流逝的悄无声息。
残酷的青春,全部奉献给了闪着冷光的铁带和铜带。
男人把老婆丢在老家守活寡。
女人随着男人背井离乡,用手机隔空教诲孩子,赡养父母。
钢筋钳握在手里,奋力剪断了末了一丝和家乡与地皮的联系与纽带。
我和老曹,黑白两班倒,夜以继日的跟在工业流水线的末了一道工序上,把在灯光下闪着金色光芒,像是小米一样的铜屑,以及暗黑幽亮,像是某个冬日刚从村落口那口井里打上来的井水一样的铁屑,倒进废物堆上。
堆成小山,堆成家门前的粪堆一样的小山。
我将我们的事情美其名曰为,擦屁股的。
不是给人,是给工业,给流水线擦屁股的。

有时坐在角落的消防沙箱上,望着面前上百吨的铁屑,我有时在想,我俩何尝又不是收尸的,伙同着夜班和湿润阴冷的景象,一起同谋,把那些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的青春,把那些三十多岁的年轻父亲的精力和骨血,以及年轻妈妈们俊秀的容颜和美好的身材,全部稠浊着铁屑和铜屑,一起倒掉。
等待回收的人,将其拉走,重新回炉铸造,再拉来,让这些可怜的人,再次把融有自己骨质,精力和青春的铁带铜带,再次冲压,剪断,制成一个个工业品。
难怪,铁带越来越硬了,钢筋钳都换了好几批。
原来掺了太多的不甘和无奈!

多少年往后,当我回望我的生平时,我绝对不会见告任何人,我曾经干过一份擦屁股的事情,虽然是给工业上的流水线。
我怕的是,我会想起我给他们收尸的情景。
太多的无奈,不甘,太多的青春和靓丽的容颜,太多的悲哀可叹的故事,被毁在漫长的夜班中,和阴冷湿润的景象里。
他们参与和造诣了工业,却荒漠了老家的地,倒塌了家乡的老屋子,错过了孩子的发展,错失落了陪伴父母变老的岁月。

多少年往后,在我临去世的时候,我想听一首歌,一首舌头乐队的歌:

人们要离开了

他们没有砍过

一棵正在成长的树

孩子们也没有摘过

一朵正在盛开的花

他们知道山上的石头

白天都在睡觉

到了夜里

他们就醒来

和天上的星星一起歌唱

……

我希望我去世在屯子老家,而不是周围有着机器轰鸣的工业园的城市。
我希望我的身份依然是一个农人,由于他们有着金子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