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灵魂
——纪念文森特•凡•高诞辰171周年
推举语:近百年以来,中国文人如画家、散文家及墨客出版或撰写有关文森特•凡•高的书本或文章不少,如丰子恺、余光中、范曾和蒋勋等名家的作品,可喜可贺!
以下这篇文章出自一位中国精神科年夜夫之手,以纪念凡•高诞辰171周年。
文/拍照|李洁
真正的艺术该当表现出更深层次的意义,最好是一种远远超越日常现实的精神体验。
荷兰画家兼西席亨克•布雷默
如果说,1983年映入我医学生眼帘的是凡•高明快的《向日葵》和他短暂的生命,那么,几十年后我这个精神科年夜夫碰着的却是凡•高闪耀的《星光》跟他那百年不朽的灵魂。
01
坦率的说,1985年我选择精神科作为日后的终生职业,显然是我在大学读书期间受到了他们的深刻影响: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剖析学说,威廉•萨默塞特•毛姆的长篇小说《玉轮和六便士》,以及欧文•斯通讲述凡•高的传记小说《渴望生活》。在此,弗洛伊德透过神话等路径打开了一扇通往人类心灵的神秘窗户;长于讲故事的毛姆则揭示了人性的繁芜,还有天才与现实社会之间的抵牾;而凡•高渴望生活、渴望爱情的故事无不深深地拨动着我那青春的心弦。
漫长的学医五年,我失落去了物质和精神上双重威信的父亲;我每月仅有18元的助学金,囊中羞涩;还有来自文艺家庭的我产生了当时不切实际的“审美”标准,使自己沉沦腐化为无父、无钱、无恋爱的“三无”田地。恰此,我遇见了凡•高,是他可歌可泣的故事鼓舞着我这个在物质上一贫如洗的大学生一起向前。
文森特•凡•高,一位充满激情而又敏感的人。凡•高生前,他的生命困顿而短暂,去世后他却拥有一颗金黄色的不朽灵魂。
出生于荷兰(现今改称尼德兰)牧师家庭的凡•高,25岁带着他的崇奉来到比利时南部的博里纳日矿区传教。他用“我们是朝圣者,我们的生活便是从尘世到天国的漫长路程”来安慰穷苦的矿工。但凡•高在传教过程中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超出教规而没有得到教会的延续。
这种传教上的挫折匆匆使他在27岁彻底转向绘画艺术,并为此狂热地爱上了它。在绘画艺术的艰辛道路上,凡•高不仅向前辈们学习,如米勒的《晚祷》和伦勃朗的《自画像》都是他膜拜的工具,同时也受到过他表姐夫安东•莫夫的短期辅导。
32岁凡•高创作出他绘画早期的得意之作《吃土豆的人》,以反响现实中的贫苦农人。这种写实主义的绘画风格源自荷兰人的传统。之后,他来到佛兰德斯(现今的比利时)巴洛克绘画大师鲁本斯的故乡——安特卫普,进入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接管短期的学习,并感想熏染到那里的色彩美,这对一个画家来说很主要。
33岁凡•高来到天下时尚与奢侈之都法国巴黎。在这个无比繁盛的文学、艺术天地,让凡•高艺思泉涌,一扫他昔日单调的大地色系“逐渐向通亮缤纷过渡。他的厚涂也转为更随意率性多变的笔法。”在此他也深受日本“浮世绘”版画的影响。
35岁凡•高可能为了探求类似“浮世绘”色彩的影子,独身只身前往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拥有田园风光的小镇——阿尔勒。
在这个曾经是文人骚客常常出没的小镇,凡•高依旧没有得到爱情的青睐,但大自然的景致倒让他十分的陶醉。他尽情的在画布上涂抹出色彩斑斓的天下,如橘黄的河岸、碧绿的青草和浅蓝色水中倒映的乳白色天空,还有紫罗兰般的麦田以及黄灿灿的天空与太阳。可见这时凡•高的绘画风格日趋成熟,他喜好用浓郁的黄色以及颤动的线条来表现艺术。
在阿尔勒,他创作了一系列独具匠心的作品,如《向日葵》《夜幕下的露天咖啡馆》《黄屋子》等作品。当然,后来凡•高又画了几幅他钟爱的《向日葵》。
当我这个医学生1984年在“国外美术先容”画册上首次瞥见凡•高的《向日葵》时,无不为之倾倒。
“每朵花好似一团火,细碎的花瓣和葵叶就像燃烧的火苗,整幅画仿佛是烧遍画布的熊熊火焰,折射出画家本人强烈的情绪反应,是画家本人渴望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段话是我2004年将凡•高先容给海内精神科同道时写下的。这大概是海内由精神科年夜夫最早先容凡•高的文章或是之一。
就在1888年12月,35岁凡•高与另一位著名画家保罗•高更为了艺术不雅观念而争吵,这触发了凡•高的精神失落常。在精神病理的使令下,凡•高割下自己一片耳朵送给了当地的一个妓女。随即凡•高被送进阿尔勒医院,被一位名叫雷伊的演习年夜夫诊断为“癫痫”,服用溴化钾治疗。后来,凡•高因精神障碍的复发,几次短暂的住进阿尔勒医院接管治疗。
末了,又迫于当地居民的压力,凡•高36岁(1889年)志愿前往离阿尔勒不远的,圣雷米小镇的圣保罗精神病调理院接管治疗。
回望精神医学的发展史,18世纪以英国善士、茶商图克家族和法国年夜夫比奈开启了人性对待精神病人的先河,而19世纪的欧美年夜夫则认为,风景幽美的自然环境有益于病患的生理康复。
当时的圣雷米小镇不仅带有工业化的特色,依然拥有俏丽的村落庄风光,很适宜病人的长期调理。
便是在圣雷米,凡•高仿佛受到了神的眷顾产生了稍纵即逝的灵感,短短一个多月就画出了让异日后足以照亮全体西方美术界的《星光》。
一年后(1890年)凡•赶过院,搬到巴黎附近瓦兹河边的奥弗小镇居住,在那里度过他人生末了的60余天,并以开枪自尽的办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年仅37岁。
多么令人扼腕酸心!
不禁让人泫然落泪。
02
作为一名精神科年夜夫,我除了欣赏凡•高那充满激情的艺术作品外,绕不开的便是他的精神疾患。记得著名画家范曾师长西席在他的自述中批评一些学者“他们在没有任何实证和临床记录的条件下,断言凡•高患有癫痫病、精神分裂症、躁狂烦闷病……”这句话让我如鲠在喉,不吐烦懑了:很显然范师长西席的这种不雅观点我不敢苟同。我理解他老人家说此话是带着强烈的主不雅观色彩,缺少了镇静的客不雅观剖析。就连凡•高在给自己胞弟提奥的信中也坦言道:“在一定程度上,是疾病使我画出了高水平的画。”
早在1959年英国物理学家和小说家C.P.斯诺师长西席就提出过“两种文化”的分裂,即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之间的隔阂。
彷佛21世纪“两种文化”的隔阂依然存在。
实在,自20世纪伊始,国外有不少学者研究凡•高的精神障碍与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亦即属于病迹学的范畴。病迹学(pathographie),是从精神医学视角出发,磋商艺术家、作家以及哲人等著名人物的生活史与其精神病理学之间的关系。
由于中国近当代历史的分外缘故原由,从事中国传统文化如学中医,画国画,唱京剧和练武术的多数人既不懂外语,又无条件,很难在第一韶光较全面、准确地理解西方天下的故事,遑论涉及病迹学的学问了。
凡•高繁芜的疾病诊断的确困惑了20世纪的年夜夫们,险些产生了几十个不同的诊断,涵盖癫痫、神经性梅毒、精神分裂症、双相障碍以及边缘性人格障碍等病症。我在《神经疾病与精神卫生》学术期刊以及编著的《艺术与精神医学》一书中先后详细先容过凡•高的精神障碍以及艺术特点,在此不再赘述。
须要指出的是,目前多数威信精神医学专家的见地是,凡•高生前很可能罹患“双相障碍”(旧称“躁郁症”)。于是,自2015年伊始,“国际双相障碍基金会”(IBPF)、“亚洲双相障碍网络”(ANBD)和“国际双相障碍协会”(ISBD)一起把每年3月30日凡·赶过生日定为“天下双相障碍日”(World Bipolar Day, WBD)。这种举措意在引发人们的思维转变以肃清双相障碍带来的病耻感(stigma),并匆匆使人们更加理解和收受接管双相障碍患者。
此外,英国学者马丁•贝利在2018年出版的《我有一片星空》一书详细地描述了凡•高入住圣保罗精神病调理院374天的住院情形和艺术创作。据悉,现在圣保罗这家调理院已经转型为一所当代化的精神病医院。
毋庸置疑,这些翔实的资料为探究凡•高的病迹学供应了宝贵的资讯。
03
提起文森特,我对他的热爱并不但勾留于书本上。在我三米见方的“养心斋”中一贯挂着一张照片和一幅油画。那张照片是我先父年轻时扮演的孙悟空,而那幅油画则是临摹的凡•高《抽着烟斗、包扎着耳朵的自画像》(图1),他们陪伴着我喜怒哀乐几十年。
图1 《 包扎着耳朵的自画像》 作者摄于书斋
尤其是每逢清明节,在书房祭拜我的先父时,索性连同凡•高的头都一起磕了。乃至,作为一家精神病医院的副院长,我曾在分管的几个精神病区的走廊上都悬挂着凡•高的画作,这足以见得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有多么的厚重啊!
不仅如此,我还是一个艺术爱好者。众所周知,在尼德兰这块神奇的蕞尔之地却产生出许许多多的美术名家,但我格外欣赏伦勃朗、维米尔和凡•高的画作。
于是,我曾千里迢迢穿过欧洲的“心脏”比利时辗转来到盛开着郁金喷鼻香的浪漫国度尼德兰,去寻觅美学上的喜悦。
可以自满的说,荷兰海牙莫里茨皇家美术馆,阿姆斯特丹凡•高美术馆以及荷兰国立博物馆等浩瀚美术馆都留下过我的身影。这三位大师的作品也多次透过我的双眼滋润津润着我的一颗审美之心(图2)。
图2 《带草帽的自画像》 作者摄于阿姆斯特丹
尤其是在美国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我有缘拜见了神往已久的凡•高真迹《星光》(图3)。
图3 《星光》 作者摄于纽约
凡•高用他特有的螺旋式的笔触,描述出刺目耀眼、炽热的黄玉轮,周围闪烁着星光,背后映渲染苍凉的深蓝色的天空。
我透过《星光》,仿佛感想熏染到月光散发出来的某种神秘力量,周围的星辰充满着精灵。在这幅后期印象派精品的背后透露出浪漫主义的某种特质,它感荡着我的心灵:仿佛即将清晨的星空让凡•高在冷漠无情的现实中瞥见了希望。此时此刻,我以为,与他同时期的英国唯美主义作家奥斯卡•王尔德道出了凡•高的心声:“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也是令我多么在场的共鸣啊。
2019年,我在“欧洲陆地止于此,海洋始于斯”的葡萄牙罗卡角(Cabo da Roca)十分应景的写下了与19世纪凡•高和王尔德灵魂共鸣的言说:
“我们是藩篱中的肉身,但拥有远方的苍穹与海洋。”
年轻时我非常看中人的外表,或许他有着俊美的体貌,或许她有着曼妙的身姿。后来创造在这光鲜亮丽的形状之下,他们却可能只有空虚和无趣的皮囊。
年迈时我更看重人的内在,或许他有着突出的肚腩,或许她有着颓垂的双乳,更或许他们的身躯早已不复存在,但他们却有着追求美和追求善的有趣灵魂。在我心中,(史)铁生和(王)小波如此,文森特亦是如此。
当然,说实话倘若他们的肉身还在,那还是要符合我的最低审美标准,至少要带有几分神韵或闲雅,才能入我的法眼,动我的心;一旦他们的躯壳不在了,那就彻底无所谓了,唯有至纯的灵魂与至纯的思想,如我与其貌不扬的苏格拉底的思想之神交便是如此。
那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凡•高这位生前寂寂无名的画家,去世后成为流芳百世的大艺术家呢?
在我看来,是他留给众人震荡心灵的绘画与笔墨的力量;是他亢奋与忧郁感情的双极体验;是他孤僻、敏感且忧郁的少有气质;是他在世俗中渴望生活、渴望爱情的内在驱力;更是他在精神上追求美和追求善的热狂。
有人问我这个曾经称之为治疗“灵魂”的精神科年夜夫,究竟什么是灵魂?只管东西方先哲们都有过精辟的论述;只管我也知道“灵魂”(soul),与“精神”或“幽灵”(psyche)和“灵性”(spirituality)之间的差异,可我依然回答不出灵魂的清晰观点。
不过,2024年在通往美和蔼的途中,我遇见了凡•高在苦难之火中铸造出来的不朽灵魂。
致谢:2024年初,我的荷兰朋侪现任天下文化精神医学协会主席(World Association of Cultural Psychiatry, WACP),Mario H. Braakman年夜夫特意从千里之外的荷兰给我惠赠有关凡•高的书本(图4),再次点燃了我对文森特的激情,于是我倾情写下这篇拙文,以纪念凡•高诞辰171周年。
图4 作者摄于书斋
04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