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位诺奖得主的作品读者甚众,斯金纳的表露文章发出后引发了不止文学界的热烈谈论。门罗的虔诚读者和带领学生研读门罗作品的大学教授们不得不面对一系列困难的问题:该如何重新面对门罗的作品?门罗作品的代价是否会由于这次事宜受到减损?
不过,亦有文章认为,此类有名作家、艺术家“塌房”已经是不令人意外的事情。VOX的一篇文章就写道:“诺曼·梅勒失事 62 年后,罗曼·波兰斯基失事 45 年后,伍迪·艾伦失事32 年后,朱诺特·迪亚兹、凯文·史派西失事 6 年后——考虑到他们的事宜一次次曝光,人们对爱丽丝·门罗的事情感到震荡彷佛很天真。创造俏丽、彰显人性的艺术的人,到头来也和我们所有人一样,能够做出非人的行为。”
在近年来被一些西方知识分子命名的“取消文化”运动中,我们越来越多地看到发生在有名作者身上这种道德与作品代价之间的割裂。社交媒体时期资讯的透明性,也让过往被粉饰于阴郁中的私人道德行为被更多地置于公共空间核阅。在一个“热搜”频频更新的时期,就算自己心爱的作家“塌房”已经不再随意马虎令人震荡,但如何面对他们“塌房”之后的阅读/不雅观影,依旧令很多人困扰。
把失落德文艺作者的作品与他们本人彻底“划清界线”,是很多人常常会在内心考试测验做的努力。不过,在美国艺术哲学家埃里克·马瑟斯看来,这一考试测验看似在短期规避了不这么做会带给人的道德包袱与生理压力,从长期看,却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在《划清界线》一书中,他详尽地论证了这个看起来有些“反直觉”的论点。
失落德行为会让作品
变得丢脸吗?
一部作品是否该当独立于作者的道德行为进行评判?很多人可能会将其理解为一个持刀人与刀的问题:纵然持刀人杀了人,刀本身也是不应被苛责的。如果一部作品本身并没有带来额外的负面道德影响,它的代价彷佛并不会由于作者本人的行为受到损伤。这实在也是马瑟斯本人的体验——作为一名资深的伍迪·艾伦粉丝,在他被指控猥亵女儿迪伦·法罗之后,他感到困惑、震荡,但却依然难以抗拒不雅观看《爱与去世》的时候感想熏染到的愉悦。
《爱与去世》剧照。
不过,马瑟斯还是努力战胜了个人的偏见。他认为,纵然作品本身并没有特殊为作者的不道德行为进行辩解,它依旧不会完备独立于作者的行为。一个主要的缘故原由是作品常日有其预设的“不雅观众反应”。比如,一个带有种族主义或是歧视色彩的笑话可能从纯粹艺术的层面是可笑的,但不雅观众在为一个有道德争议的笑点发笑时,同时也会感到一种尴尬和畏畏缩缩的觉得,这就解释了笑话本身已经没有那么成功。主要的是,在欣赏艺术作品的过程中,诸如唾弃、同情、愤怒等感情实在霸占审美体验的核心,而这些反应会由于人们对作者不道德行为的反感而受到影响。
不过,这种不雅观点遭遇的一个显著质疑,便是所谓“预设不雅观众反应”到底是什么?在审美角度日益多元化的本日,面对同一个艺术作品,不雅观众是否有预设反应上的共识是未知的。而比这更棘手的,则是马瑟斯提出的另一种可能性——读者和不雅观众不仅没有由于作者的失落德行为而表现出对作品的反感,反而产生出某种敬畏与崇拜。而这又须要归结于艺术本身的特性:艺术和文学的存在彷佛便是在探索日常生活中伦理道德的边界。
《天降幸运》剧照。
近年来因被指控猥亵养女深陷舆论漩涡的伍迪·艾伦在2023年推出了最新的电影《天降幸运》,在一些影评人看来,这部讲述一对老友从走入婚姻殿堂,到逐步走向不忠乃至犯罪的电影带有独特的“伍迪·艾伦式虚无主义”。Npr的一篇影评更因此为,电影中主人公玩的一个大型火车模型很难让人不遐想到指控艾伦的迪伦·法罗——法罗证词中也涉及一个火车模型。“或许这是伍迪·艾伦在提醒我们一个事实:几十年来,他为我们塑造了许许多多的角色,但最真实的主角始终是他自己”。
哲学家伊顿(A.W.Eaton)认为,艺术作品中的道德毛病,每每可能在审美上得到巨大的成功,这种对伦理边界的探索很多时候或许才知足了人们对艺术最隐秘的“期待”。最为范例的是所谓的“暴力英雄”(Rough heroes),比如《沉默的羔羊》中的汉尼拔,与“反英雄”不同,这些人物并不是所谓的年夜大好人,其道德毛病也是险些“无可救药”的,但他们确实被不雅观众认为不可替代。
《沉默的羔羊》剧照。
当伍迪·艾伦这类作者用《无理之人》之类的作品去触碰超越日常生活的代价不雅观时,他们给欣赏者带来的体验确实可能模糊人们对实在际生活中失落德行为的评判——尤其当作者用一种近乎自嘲的姿态进行表达时。艺术评论家查尔斯·麦格拉思(Charles McGrath)曾说:“伟大艺术的残酷之处在于,它哀求从业者以些许不人性的办法将自己裹挟起来”。伟大的艺术常被认为超越于日常情理,艺术家每每被想象为怪咖,人们面对失落德艺术家作品的难题,或许根植于人们对艺术本身的想象。
“取消文化”:
命名带来的困境
近年来,针对失落德艺术家作品的抵制、对艺术作品内容中搪突性内容的指控等行为,随着被命名为互联网“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的征象逐渐被更多人所熟习。如其命名所揭示,“取消文化”的反对者认为,此类行动旨在让多元化的文学、艺术表达趋于噤声,抑制了辞吐自由,而另一些声音则认为,社会边缘群体、少数族裔的权柄长期以来受到系统性压迫,在文艺表达中的呈现也遭遇持久性扭曲,被视作“取消文化”的行动只不过是为这类群体争取正当的话语权利。同时,“取消文化”的命名也构成对这类行动的污名化。相较于每每处于社会上风地位的反对者们,所谓的“取消文化”支持者并不具有真正在公共空间取消辞吐的能力。
《划清界线》,[美]埃里克·豪陶洛·马瑟斯 著,郭硕博 译,译林出版社,2024年8月。
在马瑟斯看来,“取消文化”引起的不雅观点撕裂很大程度上的确来自于命名的标签化。首先,受到指控的艺术家并不能被一概而论。马瑟斯认为他们大体上可以被分为抢夺者与偏执狂,前者类似于凯文·史派西等人,他们做出了诸如性陵犯等相称明确的构成人身侵害的不道德乃至违法犯罪行为;后者则是揭橥了争议性辞吐、但并未做出本色侵害性行为的人。对付前者,马瑟斯主见旗帜光鲜地通过“取消”阻挡其行为的进一步扩散。而对付后者,情形则更为繁芜,也是环绕“取消文化”的争议最常发生之处。
马瑟斯试图澄清,真正值得当心的“取消”是他不雅观察到的一类征象:人们并不是为了回嘴、改动不雅观点,而是为了给艺术家打上“咒逐”,从事实和集体意识层面将其抹除掉。“抹除而非痛斥,是艺术中取消文化的终极目的”。
《哈利·波特与邪术石》剧照。
《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近年来的遭遇相称充分表示了这一点。2020年,由于揭橥针对跨性别者的争议性辞吐,罗琳遭到舆论围攻,包括《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紧张演员在内的"大众年夜世人士纷纭公开表态反对罗琳。这种反对很快形成了对《哈利·波特》系列作品的“取消”行动。2023年2月,开放天下游戏《哈利·波特:霍格沃茨的遗产》发布。针对这款在研发阶段就吸引环球玩家关注的游戏,许多游戏媒体选择不宣布,天下最大的游戏论坛之一ResetEra谢绝提及此游戏。英国《卫报》采访的一些年轻游戏玩家表示,他们拥有自己的跨性别朋友,“我不能看着他们的眼睛,同时用我手里的钱支持罗琳”。
在马瑟斯的视角中,这是“抹除”的绝对化态度带来的一定结果。如果“取消”的目的是尽可能让艺术家及其作品隐身,势必会遭遇两个难题:一方面,“取消”到何处为止?对付很多有巨大艺术影响力的作者——比如迈克尔·杰克逊——他们的作品元素通过互文遍布盛行文化,一旦作者遭遇道德争议,“你如何从盛行音乐中剔除盛行乐之王呢?”另一方面,这种“取消”带来的“丝毫效应”使得须要被抹除的行为范围变得模糊。在前述罗琳的案例中,被考试测验抹除的工具就从罗琳的辞吐扩散到粉丝们的消费行为。考虑到在很多情形下,“取消”未必真正对节制社会权力与财富的大艺术家们产生多少影响,却可能切实让他们的粉丝承受痛楚,这种“丝毫效应”就更值得当心。
比较于此,马瑟斯更提醒人们,面对艺术家的争议性辞吐,至少不应止于“取消”的态度。社交媒体风靡以来,“取消文化”逐渐成为把稳力经济的一部分,它可能将人们的把稳力勾引向某些特定个体的“献祭式毁灭”。那些在文艺界真正拥有权势的人,很随意马虎通过默许一些艺术家被取消,而连续对行业的系统性问题保持沉默,从而形成一种“精英俘虏”的征象。
“划清界线”的徒劳
在心爱的文艺事情者“塌房”后,在感到被背叛与愤怒之余选择彻底与其“割席”,或是极力让自己把他的作品与个人行为差异对待,这两种“划清界线”的做法是人们的自然反应,但也是马瑟斯眼中并不完美的捷思行为。人们常常从这种“划清界线”的努力中制造了更多的问题,或是生出更多的烦恼。
哲学家巴雷特·埃默里克(Barrett Emerick)曾提出过一个可能困扰很多人的问题:当我们所亲近的人支持那些压迫性或者争议性不雅观点(种族主义、性别歧视等)时,我们该当怎么办?如果仿照“划清界线”的思路,该当立马选择和这些人断交,但埃默里克则鼓励人们年夜胆地采纳另一种道德上更年夜胆的做法——与我们所爱的人连续站在一起,并考试测验用一种善意但依然具有寻衅性的办法影响他们的信念。这种信念的核心是,“抹除”意味着对最敏感而核心问题的回避,而面对才能迎来真实的改变。
《无理之人》剧照。
马瑟斯认为,谢绝“划清界线”还是一种对艺术消费者道德能动性的磨炼。对付失落德艺术家的粉丝而言,连续欣赏、消费其作品既可以被理解为一种须要被反思的包袱,也可以被理解为一次“评估”的机会,他们得以用一种更为丰富——常常是包含相互抵牾视角——的办法去重新理解艺术家及其作品,在经由寻思熟虑之后再做出自己的判断。这和直接粗暴地“划清界线”得出的判断,性子上完备不同。“成千上万的粉丝集体谢绝一位艺术家,这是一个令人瞩目的故意义的事宜;但事情室的高管迫于压力被迫彻底关闭艺术家的作品目录,就像是一场有名无实的胜利,而且是一种家长式的胜利”。
在斯金纳对门罗的指控文章揭橥后,许多人陷入了挣扎。文化作家康斯坦斯·格雷迪表示,自己已经对很多伟大艺术家做出的恐怖行为感到习气,但依然对门罗做的事情表示震荡,“由于我对她的哀求比对别人更高——她是一位深刻描写女性生活的作家”。门罗的母校西安大略大学校园网站上揭橥了一份声明,称正在“严明考虑这一戳穿带来的影响”。作家劳拉·凡·登·伯格(Laura van den Berg)在哈佛大学教授门罗的作品,她向媒体表示,门罗未能及时支持斯金纳正迫使她重新考虑自己的授课办法,“我再也不会用同样的办法阅读门罗的作品”。
这些“严明考虑”固然令人烦恼,但也迫使人看到更多“界线”外的可能。在《划清界线》的末端,马瑟斯打了一个比方。不雅观众们看《罗密欧与朱丽叶》时,会同时感想熏染到审美带来的快乐,同时也能清晰感知到悲剧带来的悲哀,这两种感情的共存并非让人感到拉扯和抵牾,而是积极地相互交融,同时深化了人对繁芜情绪的感知。在某种意义上,谢绝大略粗暴的“划清界线”也是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我们会拥抱一种全新的繁芜性,“相互冲突的觉得会相互影响,而不是像我们压抑个中的任一部分的时候那样,它们被人为地割裂”。这也是艺术内在精神的召唤。
参考链接:
1.‘Coup de Chance' is a typical Woody Allen film—with one appalling final detail
www.npr.org/2024/04/04/1242679140/coup-de-chance-review-woody-allen
2.Educators wonder how to teach the writings of Alice Munro in wake of daughter's revelations
www.bowenislandundercurrent.com/books-news/educators-wonder-how-to-teach-the-writings-of-alice-munro-in-wake-of-daughters-revelations-9225928
3.What do we do about Alice Munro now?
www.vox.com/culture/359588/alice-munro-daughter-andrea-skinner-gerald-fremlin-sexual-abuse
4.Book Review:“Drawing the Line”—How to Respond to“Immoral”Artists
artsfuse.org/245475/book-review-drawing-the-line-how-to-respond-to-immoral-artists/
撰文/刘亚光
编辑/走走
校正/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