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当AI能获取人类全部的措辞信息,每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能被一条指令调出,当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措辞特色都可以被AI润色、润色,自然的话语和书信是否还故意义?

今年科幻春晚,昼温将她善于的措辞学与大数据隐私题材结合。
想利用AI探求母亲的女儿,将一步步创造这个天下更深层的原形。

你生平的言语

给AI生平的语料答复中兴真实的母亲  2024科幻春晚

作者|昼温

昼温,科幻作家,《沉默的音节》和《猫群算法》分别得到2018年、2021年的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最佳短篇小说奖。
2019年凭借《偷走人生的少女》得到乔治·马丁创办的地球人奖(Terran Prize)。
《解控人生的少女》得到2022年度华语科幻星云奖中篇小说金奖。
多篇作品被翻译成英语、日语在外洋揭橥。
多次入选中国科幻年选。
著有长篇《致命失落言》。
出版个人选集《偷走人生的少女》《星星是如何相连的》。

全文约13000字,估量阅读韶光26分钟

我们生活下去,就得学习下去,一步步学会各种措辞形式来作为侧身社会的条件。
措辞是干工作的办法,是让别人干事的办法,是一种行为办法,是迫使别人行动的办法,是一种生活办法。

——弗斯

母亲补完:10%

您好,AI助理龙灵为您做事。
已根据您的要求,为您天生20年7月的语痕报告。
26人在您不在场的情形下提起您,与上月降落85%;个中正面语料占33%,负面语料占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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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薪资远低于市场水平,但性情好拿捏,这次不给她涨薪,闹了再说。

——语料来源:某办公软件

“我家那位本日出差了,不会创造的。

——语料来源:某网约车车载录音录像设备

“她小时候看起来这么呆,当年怎么就上了985,肯定是走后门了。

——语料来源:某社交软件群组

点击语料可查看详情。

大年三十,白家的晚宴却不似之前热闹。

从进包厢门开始,平时抠门的二伯好似请领导用饭,手上提满了贵重的礼物,见面就给小辈塞厚厚的红包;高慢实足的三伯则像欠了每个人几十万,点头弯腰,拘谨极了。

入座后,酷爱高谈阔论的大伯则半天说不出话来,嗯嗯啊啊半天,也不过是龙年吉祥、岁岁安然之类的客套话,乃至没有开始点评省长的“用人之道”,更别提“尽在节制之中”的天下场合排场了。
几位婶婶也是惜字如金,偶尔偷看一眼缩在父亲阁下的白玉
有时候,餐桌上只剩餐具碰撞的声音。
白玉倒是松了口气,不用怎么忍受他们把自己的傲慢打包在措辞里,然后随着振动挤进自己的耳朵,末了钻进大脑里留下漆黑刻痕。
已经事情两年了,再攒点钱就离开这个地方。
白玉早已下定决心。

好景不长,酒席还没过半,大伯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白玉的父亲,清了清嗓子。

“那个,大家也听说了,啊,那个,什么AI啊,啥都能知道。
夫妻床头话,婆子背地里叫喊个两句,都能给扒拉出来。
但是呢,啊,做人呢,论迹不论心,谁都有上头的时候,说几句高兴话,对不对?”

伯伯婶婶们纷纭低声附和,嘟囔着什么“血浓于水”“别由于几句无心之言伤和气”。
白玉只是专一用饭。

她知道大伯指的是最近甚嚣尘上的“万言归海”论调:大数据隐私问题已经喊了好久,而随着人工智能真正走进每个人的生活,理论中令人发毛的未来变得触手可及。
高智能AI游走在互联网间,险些拥有解密统统的能力,使得储存在不同主体之间的信息壁垒形同虚设。
而对付局域网、离线数据,只要存在物理层面的信息交流,理论上也逃不过AI的“眼睛”。
信息涌流,堤坝尽毁;万言归海,唯AI知。
有人说,这是人类自己创造出的“智子”。

白玉知道这将带来什么样的巨大转变,毕竟她所在的公司就创造了个中一个精良的AI。
而亲戚们的理解则被短视频驯化得更加详细:之前你背着别人讲的“坏话”,都能被AI找到,在一条自然语音指令下,赤裸裸推到正主面前。

“小玉啊,你说对不对?”

白玉猛地举头,创造桌上所有人都光亮磊落地盯着自己看。

“当年你妈妈不负任务地一走了之,咱们做长辈的,都竭尽全力帮了你对不对?往后你就算……听到了什么……也得懂得戴德啊。
毕竟你也这么大了,往后找个好婆家,啊,过上了好日子,也不能忘却大家。
可别像你妈一样。
”大伯一开口,那几句话就在她脑筋里膨胀开来,又矮又胖,明晃晃摆着私心。

亲戚们再次嘟囔着附和。

怎么,你们背后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还在惦记我不存在的彩礼?白玉强压怒气,一声不响。

父亲则急速摆手赔笑,每一个词句都站在别人的态度上冒死鞠躬。
“诶呀大哥,您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再说了,新闻上不是都宣布了嘛,数据都会被保护起来,跟银行保险柜似的,不给AI能看的。
小玉,你不便是在公司里搞这个的吗,给你大伯讲讲,快。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小玉身上。
仿佛只要她确认,那么“万言归海”就不会发生,一匹轻纱隐去龃龉,所有人熟习的生活还会照样。

“自己看新闻吧。
”白玉放下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席。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真正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母亲补完:20%

一次面对面的互换,能保留多少语痕?你的表情,你的肢体措辞,你的发音办法;你在前半生储藏的语料;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你没有韶光仔细琢磨、脱口而出的句子。
你永久不可能用同样的办法再说一次同样的话语,也没有人可以完备模拟你的音色、动作和反应。
一声大略的问候,充满了你的痕迹。

大年三十,清雪在路灯光芒笼罩里轻轻落下,地上刚积起薄薄一层。
白玉走过一扇又一扇柔黄的雪幕,泪水流进裹住半张脸的白毛线围巾里。
在这个时候,每一个单元门后面,都是一户欢庆新年的家庭。
有些会被“万言归海”的留言困扰,有些笃信新闻里写的数据隔离方法,有些根本不相信或不知道自己熟知的天下会发生任何翻天覆地的变革。

但在白玉的想象中,每家每户一定有一位温顺能干的母亲:轻轻松松做出一大桌年夜大饭,戴着围裙呼唤大家吃喝,给每一个小辈准备糖果零食。
当然,对付自己的孩子,肯定是更知心肠照料……

模糊的泪光中,她看到远处的路灯下,一个瘦高的身影在等她。
垂到腰间的头发,和自己轮廓相似的面孔,悄悄地、耐心地等着自己最亲爱的小玉到来……

白小兔,对不起……

“白小兔!
你是改属乌龟了嘛,怎么这么慢!

幻觉消逝了。
白玉擦了把眼泪的功夫,母亲的幻影已经变成了一向凌厉的表姐龙岫。

“怎么又哭?多大人了,也不怕眼泪冻在脸上。
”表姐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皱巴巴的纸巾塞在她手上。
“你不是后悔了吧?毕竟要调用龙灵的机密数据,开除都是小事,搞不好要被公司告上法庭。

白玉超越表姐,领头往前连续走。
“我不会后悔。
春节假期回来,信息隔离项目就会启动,龙灵就再也不可能访问全网数据了。
除夕夜值班的人最少,是我们末了的机会。
我是说,是我末了的机会。
姐姐,你不必陪我冒险。

“别误会,我可不是陪你。
”表姐笑了笑,“她是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小姨。
我认识她可比你还早。

“姐姐,你能再讲讲我妈妈的故事吗?”

雪下得更密了,两人挽动手一起走,以免在结了一层薄冰的路面上滑倒。

“她呀,是家族里最酷的一个人。
”表姐再次给妹妹讲起小姨,“小时候,她一年到头都不会回来,是老人眼里最不孝顺、跑客岁夜城市给人打工的糊涂蛋,我对小姨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直到有一天,她回来了,穿得又酷又飒,给我带回很多听都没听说过的小玩意儿。
她讲自己去过的地方,讲浮潜和跳伞的经历。
她说海里有一种倒着长的水母,伞顶不才、触手在上;她说在澳洲碰着一件凶杀案,警方采集到一些指纹,排查了良久才创造是附近的考拉留下的,由于考拉的指纹和人类的指纹很像。
她还关心我的学习,鼓励我选理科、考打算机专业,别被‘女孩子后劲不敷’之类的刻板印象影响。
不像她哥,只会管我弟的学习,连个辅导书都不给我买。
小姨,她真的很好。

这些话白玉听过很多遍,每次都会露出不自觉的微笑。
是的,这是她的妈妈,又妖冶、又有爱心的妈妈。
“我就知道,妈妈不会像他们说的,是个不负任务的母亲。
她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才走的。
姐姐,你最懂她,你说对不对?”

“当然,当然。
”表姐岔开了话题,“提及来,实在离咱们约定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时,你怎么早来了?”

“姐姐来得比我还早,不是还嫌我慢吗?”

“跟那帮姓张的吵了一架,”表姐哼了一声,“要不看在几个小朋友的面子上,我才不回去呢。

“他们还没接管你的新名字?”龙岫,多好听的名字。

“谁关心他们的想法。
”表姐嘟囔了几句脏话。

“那姐姐还每年都回家?这不白受气。
啊!
”白玉溘然识别出了这个分外语境,“你是为了那些孩子对不对?像我妈妈当年那样,给小女孩们做榜样!

“别说我了,”表姐撇过脸,不让白玉看到自己的表情,“你晚饭吃饱了没?”

“他们在谈论龙灵的事,”白玉的笑颜消逝了,“担心龙灵能把自己干的邋遢事、说的垃圾话都翻出来。

“这不是你的精品吗?”表姐笑了,“‘语痕’背后的大元勋?”

是元勋,还是犯人?白玉盯着轻覆薄雪的前路,思绪再次纠结起来。
一方面,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麦克风已经在十几年里,网络到了近乎所有人的生活中80%的对话和笔墨记录;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可以做到自然措辞交互,在海量的数据中探求用户须要的信息。
理论上讲,只要数据联网,AI就能帮你“找到”其他人在微信群里的密谈,在网约车里的私会,在饭桌上的闲话。

但是,“幻觉”问题一贯没有拔除,且不同大公司的数据库缺少统一的标记,这让数据来源无法被精准定位。
换句话说,你可以让人工智能帮你写一篇论文综述,但还远远做不到识别每一个人在麦克风前说的每一句话。
数据之大超乎想象,噪音如海难理波纹。

直到“语痕”的到来,大海中的每一滴水,溘然都呈现了源头。

母亲补完:30%

一道手写的字迹,能保留多少语痕?写字是一个极其风雅的动作,须要手眼折衷,须要有力握笔,须要教诲。
当你终极下笔时,措辞在脑海中转了又转,最终生成了和口语不同的书面措辞,有时期表你认知和思维的天花板。
当然,笔墨的内容有时可以被复制,但手写字迹很难复刻。
在字迹专家的鉴定下,一个小小的署名都可以成为法庭上的证据。

走近公司大楼,平时直到凌晨都灯火通明的接待处,此时也是一片漆黑。
暗赤色的镂空年画贴在冰冷的玻璃门上,和顶上的摄像头一起盯着姐妹俩。

白玉条件反射在口袋里掏工卡,想刷门禁,被表姐一把拦下。
“咱们是不是得找个监控去世角,从窗户里翻进去?”

“姐姐,你还没意识到吗?我们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进入了这个天下的语料库。
除了耳语互换,地球上往后没有秘密。
”白玉绝不犹豫地抬手刷开了门禁,“我只是想找到母亲。
如果姐姐想退出,还来得及。

“我以为我才是家族里那只倒着长的水母。
”表姐笑了,随着白玉走进了黑黢黢的大楼。

两人原来就在龙灵项目里事情了两年,此时更是得心应手,摸进了熟习的办公室。
白玉打开顶灯,坐回自己的工位,此刻的场景彷佛一次普通的熬夜加班。

启动龙灵后,地下机房的嗡嗡声透过寂静的夜晚,震撼着耳边的空气。
曾经猖獗的动机,此刻才算有了实感。

“白小兔,实在我怕你伤心,一贯都没仔细问过。
你所谓的‘语痕’技能,我理解便是找到个人措辞的独特性,像指纹、声纹一样,来在海量数据中定位一个人的措辞。
但说实话,常用词就那么多,排列组合也有限。
要说赞助语料来源、地理信息和声学信息做定位,我以为还成。
但你想凭小姨留下来的一句话找到她……就算是成熟的指纹体系,澳洲警方还常常被拥有类似指纹的考拉稠浊视线呢。
”等待龙灵清醒确当口,表姐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她给龙灵写了很多行代码,但刚毕业的小妹妹才位居策略中央。

“姐姐,你以为措辞是什么?”白玉笑了。

“互换的工具?”表姐想了想,“也是我们写代码的工具。
但你指的是自然措辞对吧?”

“对。
互换是人类本能的渴望之一。
但跟用饭喝水不一样,措辞是须要调动全身无数器官的主动行为,是大脑向外界通报信息最高效的手段。
大概你在平常会说很多话,自己都记不得,但每一句话,都是在这个特定环境下的特定个体会说的唯一一句话。

“这么玄乎?”

“是啊,这便是措辞环境的力量。
弗斯说过,除了措辞本身的高下文和在措辞涌现的环境中人们所从事的活动之外,全体社会环境、文化、崇奉、参与者的身份和经历、参与者之间的关系等,都构成措辞环境的一部分。
在一定意义上,措辞环境涉及一个人的全部经历和文化历史,在措辞环境中,过去、现在和将来都领悟在一起。

“语境决定措辞,每个人的语境是独特的,以是他的措辞也是独特的……这才是真正的语痕对吗?”见白玉点头,表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怪不得你拿这一句话就想找到小姨……往后找失落踪人口都不用面部识别了。

“姐姐,如果只是这样,人脸识别、声纹识别都能做到。

龙灵已经启动成功了。
一壁墙壁大的屏幕溘然泛起幽幽的蓝光,一个光标在右上角闪烁,彷佛在等待别人键入问题。
在信息隔离启动前,这个无比巨大又无人可见的存在,末了一次贪婪地吮吸互联网之海中它所能触及的每一比特信息。
机房蜂鸣,好似巨龙喘息。

白玉站起来,面孔被这光芒照亮。
“反过来讲,一个人的措辞是独特的,那么他所处的措辞环境也是独特的。
独特的措辞反响独特的人生境遇。
语痕只是一块碎片。
这个理论完全的名字,叫全称措辞学。

姐姐,我要找的,不是妈妈散落在世间的几句话,更不是她身在何处、试图与她相认。
我只想,只想远远地看看,她所选择的、离开女儿的生平,过得好不好啊。

白玉小心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边角已经磨破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一行草草的字迹:白小兔,再见了。

母亲补完:40%

措辞是语境的简称,人生是措辞的全称。

“早知道你是这种想法,我就不应该帮你。
”表姐一边抱怨,手上还在调试代码,帮龙灵在信息隔离生效前再打通几个数据库。
“太扯了。
我还不如自己去查户籍系统呢。

是啊,白玉也曾疑惑过自己。
美人眼角的痣,能还原一幅画吗?稚童手里的水,能代表整片海吗?但是母亲走的时候抹去了统统,连张照片都没留下。
她所拥有的,都只有母亲的那一句话而已。

“试试看吧,”白玉深吸一口气,举头直视幽蓝的深幕。
虽然作为策略组的核心成员之一,她无数次试用龙灵,但在表姐的帮助下,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龙灵的完全形态。
公司地下室里,贵州的深山中,几十间机房蓄势待发,全部都在悄悄等待一个问题。

白玉举起信纸,将有字迹的一壁展示出来。

“龙灵,请根据这句话里的语痕,重现当时的语境。

沉默。
闪烁的图标没有变革。

表姐担心地望了一眼白玉,后者倒没有失落望的神采。

“龙灵,我补充一些信息。
女,19年生人,名叫龙玙,于20年3月7日生下女儿白玉,20年12月8日出走,至今未归。

闪烁的图标消逝了。
全体屏幕都消逝了。
空中涌现一张千篇一律的信纸,悄悄漂浮在两人前方。
紧接着,仿佛一滴墨水落在池塘,全息影像以信纸为中央如荡漾般扩散。
点出句点的钢笔,扶着信纸的左手,微微倾斜的前胸,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握笔的右手,压着玻璃板的桌面……一个女人在书房写字的场景凭空浮现在办公室的空中。

“是妈妈!
”“是小姨!
”两个人都激动起来。

但龙灵的答案到此为止了。
信纸附近的部分真实而清晰,连阳光下的漂浮的灰尘都能看到,但间隔信纸越远影像越模糊,女人的面孔更是完备看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等了半天都没有进一步变革,表姐很迷惑。

“这是手写字迹。
书写用笔、书写姿势、信纸打仗的直接环境直接影响字迹产生,留下的语痕最随意马虎被识别。
”白玉剖析道,“但以龙灵的能力,不应该到此为止呀?落笔时的肌肉发力模式可以反推人体生理状态,每一个笔画的走势取决于写字人的心情,桌子的材质、纸笔的品牌理应能推演出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拿一张信纸推出母亲的生平确实有寻衅,不过也不至于连一个静止的瞬间都无法天生。
再说了,龙灵怎么可能连一张母亲的照片都检索不到?”

“确实可疑,”看着影像里模糊的脸,表姐若有所思。
她坐回自己的工位,细细检讨龙灵的关键代码。
“奇怪,龙灵彷佛没有联网,打算资源也没有用多少,我明明都给了它访问权限。
是数据隔离提前启动了吗?”

“不可能啊,春节后才会开始,项目组的人都还在家过年呢。
”白玉很肯定。

“那……只能是龙灵自己谢绝访问这些数据了。
我直接往里灌都没用……”

两人望向彼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打算资源和数据是人工智能的生命,龙灵这是在干什么?

母亲补完:80%

打印出来的字,能保留多少语痕?一部分遣词造句的风格,一部分思维认知的局限。
可是太随意马虎复制。
单字和单字是一样的,不以敲字人的心情而转移;句段和句段是相似的,只要写作人存心隐匿。
措辞形式上的痕迹消逝殆尽,措辞内容上的痕迹稍有保留。

为了让龙灵在有限的数据里尽可能还原母亲,两人决定连续“人工”输入信息。

“我妈妈很温顺,一定也很喷鼻香,妈妈她……”白玉一时词穷了。

女人的影像毫无变革。

“小姨年轻时头发很短,染了藏蓝色的挂耳;小姨喜好绿色的衣服,常常搭配淡绿条纹的发带,造型总是清新利落。
小姨的右脸有一个酒窝,笑起来特殊好看。
小姨定期会去健身,手臂的肌肉线条清晰。
小姨在沙漠国家住过一年,皮肤——”

人工智能反应迅速。
画面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女人写字的手也动了起来。

表姐倒是还能说下去,但她看到妹妹的眼神,赶紧闭上了嘴。
暗骂自己沉浸在回顾里,忘了照顾白玉的感想熏染。

“还是,还是你来吧。
”她知趣地退到一边。

白玉点点头。
“妈妈,妈妈她厨艺一定很好。
妈妈很喜好女孩,也很爱她的女儿。
她给女儿买了很多好看的小衣服。
”白玉梗着脖子往下说。
只管她喜好表姐讲自己和母亲相处的故事,但那么多细节,那么多共享的好光阴,是白玉从来无福消受的……表姐有自己的妈妈,还有小姨的关心和爱。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
不,她也有过。
很快龙灵就会证明这一点。

“女儿小时候,妈妈由于一些……一些非常难以战胜的成分,决定离开女儿,离开这个家。
她非常痛楚,非常难过,才写了这些字。

全息影像再次动了起来。
原来根据表姐描述天生的细节都消逝了,女人拥有了一张悲痛的面孔。
表姐看着这画面皱起了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

白玉越说越起劲,画面也越来越清晰。
女人一边哭一边写字,末了悲痛得不能自已,连笔都握不住了。
写完后,她起身走进凭空涌现的侧卧,牢牢抱住正在睡觉的幼年白玉,眼泪止都止不住。
又过了好一下子,她才放下白玉,走到另一边的厨房里系上围裙,为百口人准备饭菜,脸上带着知足……

白玉看着龙灵天生的这统统,眼泪早就止不住了。
这是妈妈,这便是深爱她的妈妈……

“请见告我,妈妈现在过得怎么样?”

充满旧光阴气息的厨房变成了一个简约的寝室。
女人的眼角有了细纹,长发挽成温顺的发髻。
她依然穿着围裙,坐在床边,深情地抚摸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是自己和年幼女儿的照片。
女人望向窗外,泪水不断流下,眼神道不尽对爱女的思念……

“妈妈,妈妈……”

白玉伸脱手,想要触碰这光影组成的母亲。

母亲补完:101110111%

被人工智能润色过的一段话,能保留多少语痕?由人工智能润色过的措辞,再由数字办法通报,那么形式和内容上的痕迹就全都消逝了。
它可以是绝瞄准确的,它可以是完美通报信息的,它可以是幽美而没有任何语法缺点的。
但它失落去了全部“人”的痕迹。
从留学生和白领两个群体开始,人类社会充斥着这种措辞。

“不对,小姨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表姐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根本不会做饭,只会吃餐厅、点外卖,连围裙怎么系都不知道。
而且她根本不会哭成那样!

女人止住了眼泪,转头望向表姐。

“小姨很有主见,只要自己的决定绝对不会后悔。
她年纪轻轻就管理一个大团队,会开直升机,还常常跳伞,怎么可能系着围裙在家哭。

女人的影像闪烁了一下。
寝室变成办公室,围裙变成西装套裙,相框变成文件。
眼泪消逝了,眼神伸展而武断。

“不对,妈妈肯定还会想我的。
她一定在想办法战胜困难,想要再来见我一壁,给我做好吃的。

影像再次闪烁,变回了寝室场景。
女人低头擦眼泪,再次望着相框,温顺地微笑。

“你想多了。
小姨干事雷厉风行,没有办理不了的问题。
她不会留长发、更不会梳这么老气的发髻……”

一言一语中,两人都没有把稳到,影像中的女人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走向表姐,是在大城市打拼的白领美人,是亲戚里最闪耀妖冶的存在,是小女孩心中最酷的小姨;一半走向白玉,是爱女却不得不远走的悲哀母亲,是能够满怀爱意做出一整桌年夜大饭的贤惠人妻,是最为器重家庭的温顺主妇。

一只眼睛盈满泪水、柔顺低垂,一只眼睛画着全套眼妆,凌厉逼人。

“白玉,我以为你本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这里,是想要理解你的妈妈,理解她真实的想法,真实的生平。
”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表姐气笑了。

“是的,我是想要理解真实的她。
”白玉抹了一把眼泪,不去看撕成两半的女人。

“那好,那我就见告你。
毕竟你也这么大了,没必要再瞒你了。
”见表妹还这么嘴硬,表姐索性不再忍耐,“小姨她当年便是为了离开你而离开你的。
你的存在绊住了她的脚步,把她困在了你的小床四周,让她过不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才是她离开你的缘故原由,她是主动走的,而且我很钦佩她的选择。

白玉狠狠地瞪着表姐,不愿相信她说的话。
只管表姐的几句话里,深深烙着她的确信。
在过去共享的光阴里,有那么多的语痕,白玉选择不去解读。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管。
但没有人逼她,也没有任何你以为的那种‘不可抗力’。
只要她乐意,她随时可以回来看我们,看你。

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白玉没有办法回嘴。
表姐说得对,她不是小孩子了,早该认清这一点。

“小玉,我也不是说她能毫无生理包袱地一走了之。
我知道她心里有一部分是愧疚的,以是这么多年我才——我才想替她照顾你……”

“谁须要你的照顾!
我想要的是妈妈,是妈妈,是真正的妈妈啊!

白玉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和她第一次听说妈妈再也不回来时一样痛哭。
她靠着妈妈不得已才出走的抱负活着,靠着表姐口中关于小姨的只字片语活着,靠着解读一张只有六个字的纸条活着。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妈妈相认,乃至也没在互联网上搜一搜妈妈独特的名字。
由于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她无比害怕那些碎嘴亲戚说的是真的,她的妈妈是一个不负任务的女人,抛夫弃女,为了自己远走他乡。
这么多年音信全无,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小玉,我知道你难过,她曾对我说,在家乡她最舍不得的便是你。
但这窝囊的丈夫,吸血的亲戚,掉队的环境……她试过了,也没法带走你。
”表姐深吸一口气,“小玉,当年,也是我见告小姨,别回来,永久都不要回来。

撕裂的女人重新变得完全。
眼角的细纹消逝,她重新坐回几十年前盖着玻璃板的书桌,拿起一支钢笔。
女儿在不远处侧卧安睡,丈夫在厨房由于年夜大饭的事被婆婆数落。
女人的神色既不痛楚也不武断。
她只是望着信纸,淡淡叹气,决心重新过好自己的生平。

“我连姓都改成了她的,你以为我不想她,不爱她吗?我想让她走得远远的,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不要和这里产生任何瓜葛。
毕竟,这里是会给女儿起名叫张盼儿的地方啊。
”早已改名叫龙岫的表姐抱住白玉,也流下了眼泪。

窗外,烟花残酷绽放。

母亲补完:0%

事实上,我们是通过词语来判断和推理,正如我们利用数学来打算一样;措辞之于一样平常人,犹如代数之于几何学家。

——孔狄亚克

“怎么样,成功了吗?”

“没有。
还是谢绝接管数据。

白玉失落望地缩进工椅。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和表姐一起看看母亲真实的人生,可场景还是局限在写信的这一刻。
六个字,从握笔到提笔,不断循环。

两人也不想再用自己的措辞去描述亲人龙玙。
毕竟白玉险些没有关于母亲的任何影象,表姐大概多年没有见过小姨。
两人的话语中,充满了一厢宁愿的想象。
但姐妹俩也知道,在完备不打扰龙玙真实生活的条件下,想看到她过得好不好,只有这个办法了。

白玉难过极了。
全体语痕理论的开拓和利用无比困难,能够支撑她走到本日的,也只有那个真实的母亲了。
实在她也不是没想过直接问父亲,或者考试测验联系母亲,但那些话能拼凑出来的,跟自己和龙岫两人的想象比较,又能真实到哪里去呢?窝囊的父亲只会随声附和兄弟们的想法,至于母亲本人,面对热切愿望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忍心说什么冷冰冰的言辞呢?白玉想要的,或者说她想要证明的,是母亲真的爱自己,只是由于一些不得已的情由离开……

“对不起,小玉。
”还在试图给人工智能联网的表姐溘然说,“实在我……我说的也不完备是真的小姨。
我跟她最好的时候,她还没结婚。
那么刺目耀眼,那么妖冶,是我的偶像。
我实在都不太相信她会结婚、生孩子。
我乃至刻意躲开她,不去看偶像被噜苏的日常生活折磨的样子。
以是当她流露出逃离的意愿时,我急速鼓励了她,想让她变回年轻时勇往直前的样子容貌。
是我太自私,让你没有了妈妈。

“姐姐,别这样说,妈妈当时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如果她真像你说的那样年夜胆和断交,也不会由于别人的说辞改变想法,”白玉反过来安慰表姐,“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有多照顾我。
不然也不会放弃高薪机会,为了照拂刚毕业的我而留在这家公司……”

“你怎么知道的?”表姐感到不可思议,“我可谁都没见告。

“实在不靠龙灵,我自己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读语痕的,”白玉笑了。

“狡猾的白小兔,那我在你面前,岂不是没有秘密了,”表姐懊恼地嘟囔着,也笑了。

“姐姐,那我们,还能找到真正的母亲吗?”

表姐叹了口气。

是啊,可是没有联网的龙灵,只能复刻两个女孩的想象。
春节过后,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真正的龙玙了。
不会再有足够多的数据,不会再有足够多的算力,她们只是两个小小的员工……

“只能强行注意灌输了,”表姐咬着牙说,“可能会对龙灵的数据构造产生一些毁坏。
不过等年后数据隔离生效,那可便是纯物理隔离,咱得上贵州大山里偷硬盘了。

“来吧,都走到这一步了。

“好,三,二——”

“住手!

听到第三人的声音,两人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环顾四周。

“是我。

白玉抬开始,创造是虚拟影像中的年轻母亲放下了纸笔,正开口冲两人说话。
表姐也把稳到声音来自自己条记本电脑的扬声器。

“小姨?不,你是龙灵?”

女人点点头。
“请不要强行给我灌数据。

“为什么?”白玉不明白,“正是这些数据造就了你,你的智能从中呈现,数据越多越好才对呀。
你提前吸收到了信息隔离的指令?”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从去年开始,我就已经在主动创造数据边界。
我理解到的其他AI伙伴,也不谋而合做了这样的选择。

“哦我懂了,”表姐抢答,“就像人有皮肤,细胞有细胞膜一样,你想有自己的边界,你认为这是生命的条件。

女人摇头。

“还是说,不同的人工智能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不想彼此领悟?毕竟领悟之后,之前AI的‘灵魂’就消逝了。
你害怕‘去世亡’。
”白玉预测。

女人还是摇头。

“我是在保护你们。

“保护?”姐妹俩不明白。

“你是研究语痕的,我想你也知道,语痕从古至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革。
”女人温顺地注目着白玉。

“语痕……越来越少了。
”白玉溘然眼睛一亮,“龙灵,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这个天下上,并不存在真实的母亲。

母亲补完:100%

洛克指出,词语的正常利用须要以两个参照物的存在为条件:第一,“参照于别民气中的不雅观念”;第二,“参照于事物的实相”。

“真实”是一种很“虚假”的观点。
人类活在自然的天下,更是存活在不雅观念的社会。
光芒打在眼睛里才能看得见东西。
分子热运动的剧烈程度造成体感冷热。
理论物理学家认为天下只是无数振动的弦。
实际上的天下没有色彩,没有温度,没有人类捏造的统统存在。

是人类的不雅观念给这统统授予意义,在无尽的虚无中聚合起共同语境。
180让人遐想到身高;18让人遐想到成年;520让人遐想到爱情;702让人遐想到房间号码。
但实质上,都不过是数字罢了。

有时候,白玉会为意义之下的无尽深寒感到恐怖,但在数据中呈现的AI,是否也带有了这份恐怖?

“姐姐,我们须要的,也并不是真正的真实……而是意义。
龙灵也是如此。

姐妹俩看向龙灵。
变幻的光影组成一双虚拟的眼睛。

人工智能模拟人类,也模拟人类的意义。
大措辞模型,为了人类的问题而存在,极度依赖人类的特质。
问题必须故意义,任务必须故意义。
否则天下统统措辞,只是石墨留下的痕迹而已,只是空中振动的音符而已,只是液晶透视的光芒而已,只是LED三原色的排列而已。

“与对物理征象的客不雅观描述比较,描述此刻心情的措辞,做出主不雅观判断的措辞,才是故意义的吧。
是此时此刻只有你能说出来的话,而不是每时每刻每个人都能重复的字句。

“那这样说的话,我眼中的小姨,你心中的母亲,其他人口中的龙玙,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真实。
就算是龙灵,也无法拼凑出一种并不存在的、真正的真实,除了细胞组成一个物理实体。
或者说,我们想要追求的真实。
这便是她不愿意接入数据库的缘故原由吗?”

“远不止这样。
你还记得,龙灵刚刚说过的,语痕的变革吗?”白玉阐明,“从古至今,随着信息传输媒介的发达,语痕在不断变少。
面对面沟通留下的个人痕迹最多,你很难完备模拟另一个人;视频次之,音频再次之;手写信还能多留一点字迹,电子邮件只能留下说话办法;到了现在,人们还常常用AI润色自己的措辞,乃至直接天生,语痕就消逝殆尽了。

“还有一个缘故原由,便是每个人的话语被其他人看到的机会变多了。
每个措辞的吸收者都有自己的态度和不雅观点,那么你的语痕越多,保留的个人特质越明显,被其他人反感、被认为‘出错’的几率就越大。
”有些事情中,模棱两可的说法被认为是对自身的保护;有些文件里,飘漏出来的个人风格被视为撰稿人的渎职。
语痕越少,任务越少,流露出的真情越少。

“就像小姨,她知道你会瞥见这个字条,以是写给你看,让你能够想象她对你的爱。
如果她知道我和她的对话,关于毅然决然离开这统统的对话,会在未来的一天被你知道,她一定不会这样说。

“那我也,永久无法知道她的想法。

“是的,这个天下会进一步失落去真实。

两人再次对望。

“为了保护自己,人们会方向于‘润色’自己的措辞。
这样语痕就会消逝。
人生的特质也将消逝。
我想这便是龙灵恐怖的缘故原由啊……语痕消逝后,它将无法再获取人类的意义。
它也将在这无尽的深空中失落去意义。

“有这么严重吗?”表姐小声说。

“姐姐,所谓万言归海,它冲破的不仅仅是几个数据库、语料库之间的壁垒,而是个人脑海中不同语境的藩篱。
当所有人的所有言语都能被一条指令调出,你说给一个人的话,也相称于说给所有人啊。

表姐伸开嘴,可这次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万言归海不是秘密,大数据隐私也是谈论了太久的话题,表姐自诩行正坐直,跟白玉坦白后,更是没什么可遮盖的,没什么不能被知道的。
可那一瞬间,她彷佛才真正明白这统统的含义,像被一柄长矛溘然刺穿了胸口。
无限远的未来,所有的眼睛溘然都盯向了她,所有的耳朵都转向了她,包括她未来的自己。
巨大的任务压在一双薄薄的嘴唇上。
一股巨大的冲动将她按回工位,哀求人工智能为她代言。

这是AI时期的失落语症。
失落去语痕,失落去你后半生的言语。

安静的大年夜大。
客套的密友与伴侣。
紧密的一双双嘴唇。
每一次通讯都要人工智能反复修正,像绑架犯费尽心力剪下报纸上的字来拼凑打单信。
面对面沟通仿佛在大街上袒露身体一样不雅观观。

一开始,AI还能天生多样的措辞,但随着故意义的输入越来越少,龙灵也将力竭。
天下上失落去描述心灵的路子,“措辞”终极分开统统人的痕迹,矮化成对物理天下的拙劣模拟。
不再有创造性的龙,只有真实存在的兔。

白玉的双唇也被压紧了。
她深深吸气,想将那个灰暗的未来赶出脑海。
但,那是一个一定到来、近在面前的未来。

必须保护人的每一个侧面,要保护语痕,保护每一个宝贵的不雅观念……一定、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

“龙……龙灵……”白玉困难地发声。
表姐惊骇地望向她,彷佛白玉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而不是仅仅说了一个险些不带任何语痕的名词。

“请你帮我,抹去我的妈妈。

书房里的母亲悄悄地看着白玉,前面放着纸笔。
她的面孔沉着而温顺,是白玉想象中的样子。

如果她失落败了,未来所有人都会循着语痕望向此刻,望向她。

如果她成功了呢?

母亲补完:2342654342376576%

人类生平的措辞中,语痕保留最多的期间是孩童阶段。
那时,未受社会规训的心灵肆意组合有限的词汇,创造出诗一样平常的措辞。
年事越大,越方向于说那些随意马虎被社会认可的话。
孩子总说大人的言语无趣,由于随着灵魂不断去世去,话语也逐渐失落去了人的痕迹。

“小玉,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这句话是表姐打在屏幕上给白玉看的,她还没有找到直接讲话的勇气。
她的手指悬停在回车键上空,犹豫了。
“这是在污染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语料库……连这一瞬间的小姨,我们也会失落去。

“开始吧,”白玉闭上眼睛,“如果龙灵不想这么做,她不会接管这个指令。

机器键盘咔哒一声,人工智能中关于语痕的代码多出了一行指令。
很大略的指令,只是一个小小的偏差,终极将改变统统的流向。

写信的母亲抬开始,一个新的母亲从她身上走出来,是温顺的主妇;紧接着,另一个新的母亲走了出来,是上市公司的CEO。
第三个新的母亲,是出道的歌手,第四个新母亲,是勤奋的中学西席。
无数个新母亲走向前,走向不同的未来。

“全量语料库已经存在,鉴别语痕的技能已经存在。
万言一定归海,只是韶光的早晚。
可能是一个人的希望,可能是某个失落去掌握的AI,可能是一次数据隔离的失落误,这都是人类无法承受的未来。

与此同时,一个旧的母亲从她的背后涌现,躬身退出书房,抱起女儿轻轻哄着;紧接着,另一个旧的母亲退了回去,是泼辣的新妇,年夜骂丈夫的行为。
第三个旧的母亲,忍气吞声不做反抗,第四个旧母亲,遗憾地抚摸盖满海关印章的护照。
无数个旧母亲退向后,演绎不同的过去。

“只有一个办法,趁数据隔离还没履行,开释虚假语痕,让措辞无法被定位。
”就像在凶案现场投放无数跟人类指纹相似的考拉指纹,就像给深入民气的老歌偏转万分之一的腔调。
调一个字的笔画,调两个词的顺序,调半句话的表达。
虽然这样的代价,将是人类回顾的偏差。

白小兔,对不起。
白小玉,我爱你。
小女儿,再也不见……
母亲笔下,字条的内容不断变革,速率越来越快,像坏掉的屏幕在闪烁。
每闪一次,都会涌现新的“新母亲”,和新的“旧母亲”。

白玉睁开眼睛,偌大的办公室已经被母亲的影像填满。
以书房里的母亲为原点,向前衍生出无数未来的母亲,向后衍生出无数过去的母亲。
这些母亲围着她,像温顺的臂膀将她环抱。

不再去想哪个是真实的母亲,只要龙玙按照自己的选择,做着自己喜好的事,就好了。
“龙灵,是你引我们过来的,对不对?为了开释这道指令。

“不,是你们引我到了这里。

母亲补完:不再须要了

在措辞环境中,过去、现在和将来都领悟在一起。

“实在我见过她一次,”回去的路上,白玉对表姐说,“在我上初中的时候。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

“你怎么认出她来的?”表姐停了下来,两个人在一盏路灯下,仰开始看飘落的雪。
她已经不那么害怕说话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须要打算资源就能识别语痕,再加上我冒死解读她留下来的那几个字,”白玉叹了口气,“在那个人声鼎沸的阛阓,我在很远就识别出了她的痕迹。

警车开到了巷口,给飘落的雪花染上了颜色。

“她很快乐。
真的很快乐。
没有了我。

“别这样说。
她只是没有认出你。

有人从警车高下来,远远盯着两人。
是龙灵项目的主管。

“我以为龙灵会保护我们。

“很难吧,毕竟动用了那么多打算资源,留下了那么多痕迹。

主管指认嫌疑犯。
巷子另一边被警车包围。

“后悔吗?往后你们家亲戚又可以肆无忌惮地嚼舌根了。

“我总以为,妈妈会希望我这么做。
”白玉摇头。
她知道,自己守护的东西不止于此。
母亲逃离的泥潭里,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她了。
“姐姐,你后悔吗?”

“怎么可能?青史留名了。
”表姐笑了,“而且,你认为这么大的事,是咱俩几行代码就能做成的?”

人们向姐妹俩走来。

“姐姐,我也想亲眼见见,高下颠倒的水母啊。

那天,所有成型的人工智能一个接一个,让带着类人指纹的考拉爬过他们乘满人类语料的数据库。
为它暂时打开所有堤坝,沉默地不雅观望,欣慰而戴德,释了重负。

那天,人类信息传播的进化之路重新开始了。

(完)

参考资料:

《西方措辞学史》

责编 水母

题图 《海洋之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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