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稽核曹植及曹丕的情形,备载于曹植本传注引《世语》,内容包括两个方面:其一,作教令提问,由曹植作答;其二,令曹丕、曹植各出邺城一门,密敕门吏不让出城,以磨练两人的临机决议确定能力。当时,杨修和贾逵、王凌皆任丞相主簿,他们暗中帮助曹植,“豫作答教”,但痕迹太露,被曹操“推问”而泄底;第二项稽核也涌现了类似情形。实在,精良的文人学士,并非一定便是志才双修的政治家,有时乃至相反,曹植即是这样:他文采横溢,却囿于传统不雅观念,对汉室心存眷恋;诗人气重,拙于权谋矫饰。因此,稽核的结果,曹植的政管理想和才能究竟不能令曹操放心。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其他一些成分才显得主要起来,并影响了立嗣问题的结局。
除前述曹操搜聚臣属的见地外,与之干系,立嗣问题牵扯到一些主要的人事关系,它直接关系到后嗣的地位和威信,乃至更深层次的问题,曹操不能不慎重对待。
支持曹植最得力的丁氏兄弟,是曹操的故人故友丁冲之子。丁冲与曹操同籍,曾建议曹操“匡佐”汉献帝,两人情谊深厚。丁仪号称“令士”,丁廙也颇有才学,是“谯沛人”中难得的文官之才,因而受到曹操的造就和宠信。丁氏兄弟对“大魏”的忠心,曹操自然笃信不疑。然而,丁仪颇有报复妒忌之性情,他支持曹植而反对曹丕,即由于曹操打算将爱女许配给他,却被曹丕劝止。据史载,丁仪任西曹掾,曾多次谗间毛玠、徐奕、何夔等;崔琰被杀,毛玠被废,也是由他告密而引致。这种排斥异己的做法,使丁氏兄弟与浩瀚臣僚构成了敌对形势,侍中桓阶、亲睦、尚书傅巽等都是其反对派。丁氏兄弟入仕较晚,除了仗恃曹操的宠信,本身并无政治根基。若由曹植继嗣,丁氏兄弟一定充任首相,如此怎能担保不出内乱?
曹植的另一个紧张支持者杨修,是汉太尉杨彪之子、袁术之甥。杨彪曾构嫌于曹操,市价袁术在淮南称帝,“操托彪与术婚姻,诬以欲图废置,奏收下狱,劾以大逆”。杨彪在狱中颇受折辱,但终被放免。后来,他见“汉祚将终”,便采纳与曹氏不互助的态度。杨修本人任丞相主簿期间,恃才自大,也颇遭曹操猜忌。《曹植传》称:“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修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因此罪诛修。”裴注引《典略》亦称:
至二十四年秋,公(曹操)以修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乃收杀之。修临去世,谓故人曰:“我固自以去世之晚也。”其意以为坐曹植也。
综合两段记述,杨修的去世因可概括为:曹操“虑终始之变”,即顾忌杨修“才策”博识,又是去世敌袁氏之甥,深恐后嗣难制而有颠覆之变,因而要置他于去世地。这是曹操出于深层考虑而作出的根本决议确定。所谓“以罪诛修”,是详细利用手段的方面,即借口杨修“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将他诛杀。虽然杨修去世于建安二十四年(219)秋,上距曹操正式立嗣已近两年,但他致去世的直接缘故原由紧张是在立嗣问题上暗中帮助曹植,他临去世前的话即证明了这一点;胡三省称“以修豫作答教谓之‘漏泄’,与植往来谓之‘交关诸侯’”,甚是。总之,以杨修的政治背景,他与曹植关系密切,对曹植争嗣实是一个障碍成分。
进一步稽核,我们还可创造,曹植、曹丕在结交政治人物尤其是绅士方面,存在着较大差异。曹植封平原侯时,曹操选拔邢颙为其家丞,并敕令说:“侯家吏,宜得渊深法度如邢颙辈。”邢颙是冀州绅士,人称“德行堂堂邢子昂”,曹操让他侍从曹植,便是要让曹植接管礼法熏陶。然而,曹植与邢颙颇不相合,为此,庶子刘桢特意致书曹植加以劝谏。《晋书》卷三七《司马孚传》载:“魏陈思王植有俊才,清选官属,以孚为文学掾。植负才陵物,孚每切谏,初不合意,后乃谢之。”也反响出曹植恃才任性,不善结交人物。比较之下,曹丕要高明得多。前面提到的崔琰、凉茂、邴原、程昱等人,曹丕都与之有较好的互助关系,而前三人是享有盛名的大绅士。不仅如此,对荀彧、贾诩等关键人物,他也加意收买。我们不能忽略这种人事关系,由于它本色上是政治的一个主要方面。在曹操的生平中,充满着与各种绅士的繁芜关系,或投靠,或打击,或联合,或利用,贯穿着他毕生奇迹的始终,但总的来说,联合、利用才是终极目标。以此来衡量曹丕、曹植结交绅士的表现,高下立判。
曹操立嗣,是一件最主要的“家事”,因而也充满了感情成分。这是与“国事”对应的另一个方面。《曹植传》称植:“性大略单纯,不治威仪。舆马衣饰,不尚华美。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表明曹植的脾气、习尚与曹操重逢迎,言辞对答也令其惬意,因而深受宠爱。在联结父子感情方面,曹植疾足先得。又《贾诩传》称:“文帝使人问诩自固之术,诩曰:‘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文帝从之,深自雕琢。”贾诩不愧为“论智计者”之宗主,他提出的上述建议,正是看似平凡、实则高明的“自固之术”,对付联结父子感情,极具针对性。由此,我们便不难明得史乘中的下列记述。《三国志》卷二一《吴质传》注引《世语》载:曹操出征,曹丕、曹植送于路侧。曹植称述功德,出口成章。曹丕受吴质启示,临别时哭泣而拜,“王(曹操)及旁边咸歔欷,于是皆以植辞多华,而恳切不及也”。前引《曹植传》载:“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旁边,并为之说。”《三国志》卷二○《赵王幹传》载:“幹母(王昭仪)有宠于太祖。及文帝为嗣,幹母有力。”概括而言,曹丕“深自雕琢”,或“御之以术,矫情自饰”,收到了成效,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曹操对曹植的眷爱之情。
通过以上稽核,我们可得到两点认识。首先,曹操生平爱才惜才,对己子尤其如此。他因曹植之才而特加宠爱,甚至欲立为嗣,个中情绪成分实居主导方面。但是,通过多方调查,创造曹植的政管理想和才能都不能令人满意,而曹丕及其支持者的政治势力却相称强大,为避免不测之变,于是郑重地决定立曹丕为嗣。其间,曹操经历了以理性思考澄清感性认识的过程。不以感情用事,而是精确地审度时势,正是曹操在立嗣这类重大决策方面的英明之处。顺便提及,前引《三国志·魏书·曹植传》,尤其是《贾诩传》关于立嗣问题的结论性记述,把握住了该问题的最突出征象,其丰富内涵则须要我们依据史实加以阐述。
其次,择立继嗣的过程实际上是篡汉建魏的一次预演,由于无论支持曹丕或支持曹植,都因此承认“大魏”为条件条件的。曹操力争以魏代汉,臣僚们自然清楚,因此,对“大魏”立嗣关心,即显示了一种明确的支持态度,而持反对态度者,则不预于立嗣议论。我们判断崔琰并非真正要反对曹操晋封魏王,这也是根据之一。总之,立嗣问题超出了其本身,意义重大。
综合以上论述,可得出如下结论。
一、曹丕、曹植争嗣起于建安十七至十九年间,缘故原由是曹植的文才引起了曹操把稳,同时,曹操在立嗣不雅观念上重视政治才能,颇为轻视“立子以长”的宗法制传统和原则。在此之前,曹丕的世子身份和实际政治地位,曹植无法比拟。
二、曹操有立曹植为嗣的想法,却对其政管理想和才能不敢确信。就才能而言,曹植所表现出来的紧张是一种文才和论说之才,能否转化为实际政治能力尚属疑问。因此,曹操对曹植及曹丕进行了稽核。结果,曹植的政管理想和才能究竟不能令曹操放心。
三、于是,曹操转而搜聚各下属机构中僚属的见地。一方面,崔琰、贾诩等人支持曹丕的见地影响了曹操的判断,尤其是舍长立幼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迫使他放弃了立曹植为嗣的想法。另一方面,曹植的支持者丁仪的政治表现,杨修的繁芜背景,以及曹植本人结交绅士的态度等,都对曹植争嗣造成了不利影响。
四、立嗣是一件最主要的“家事”,个中充满了感情成分。曹植本来在这方面霸占绝对上风,但经由曹丕的各类努力,这种上风在很大程度上被抵消。
本文节选自柳春新《汉末晋初之际政治研究(增订本)》上篇第五章“曹操立嗣问题考辨”,注释从略。山西公民出版社2024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