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声音从麦场上传出来,是草垛的声音,它拖着麦子的影子,在村落落里发出寂静之声,连一阵童真的脚步声与欢笑声,也被它吸纳在里面了。
村落落的屋顶上正升腾着一缕一缕的炊烟,它们在召唤孩子回家,它们泛着雾白色的腰身正在夕光里欢舞着,扭动。草垛嗅到炊烟弥散的芬芳了,借着逐渐切近亲近的暮色,它们高高耸立的身影,像大山般的在麦园地头落下一片阴郁。孩子们呢,还在草垛之间忘情地嬉闹着,与生俱来的贪玩天性,让他们迟迟不愿归家。
我便是他们个中的一个。
当我年少时,村落北的麦场上堆积的一个个麦草垛子,像故乡的地标一样,意味着村落落里烟火生活的某种寄寓。当然,更主要的是,孩童的一部分生理依赖也在那里。那是一片很有意见意义的村落庄场景,草垛为我们设置的游戏丛林,在某种程度上,充满了神秘而弯曲的玩耍过程,暗地的藏匿与突围,小小的紧张与不安,夹杂了一部分的喜悦和期待。
劳碌过后的麦场,只剩下一片肃穆的麦草垛子,它们圆实沉重,含着村落庄烟与尘的意识,在园地上与人们说着粮食的含义。有时候,它们像一座座大山特立在那里,为我们的童年光阴遮风挡雨。它们的顶部是模拟房屋的前后檐子堆砌搭建起来的,以是,有时候它们又像极了没有门窗的小房子。这时,它们便成了村落落中的“村落落”。压麦草垛子是一项技能活,得由村落中的男人来干,女人会在一旁帮渲染。孩子们是无力胜任的,也不宁愿去做那些事。大人们将脱粒后的麦秆砌成山或者屋子样子容貌的时候,我们便拥有了一个捉迷藏的露天场所。
在那片丛林里游戏的光阴里,总是会在傍晚飘来阵阵饭喷鼻香,那些喷鼻香气使得村落落充满了温暖和情味。它们优柔亲切,不但能熨帖人的肠胃,还能唤醒来自这片地皮上繁衍生息的血脉涌动。在洋峪川的大地上,那些劳动的身影大概是最粗粝的,却没有人疑惑他们的身体里蓄满了最刁悍最坚韧的力量。
村落外的野外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袒露的庄稼地里仍旧冒着白气,播下的种子正在泥土里发酵、酝酿,等待着另一场新生命的到来。在此之前,大地归于寂静。清晨,村落落里传来了第一声鸡鸣,接着是犬吠和人的脚步声。孩子们同朝暾一起醒来,醒来后的我们并不知道,村落落里的男人们已经在田地里开始劳动了。小路、河边、树林、玉米地、菜园子、沟坡、山野,他们总是在劳碌,村落落之外,一贯响起他们走过大地的金色脚步声。醒来后的我们也不知道,村落落里的女人们,已经将一个安静的村落落,变得热闹起来,变得丰富起来。老井是支撑这个村落落的血脉之源,它先由一根井绳将天地连接起来,随后水桶与井水碰撞出叮咚声,女人们挑起水桶小步狂奔,那种身体的颤动,在乡间散发出一种生动的韵律之美。炊烟是这个村落落精神力量的详细表现,灶膛里的火苗呼呼上蹿,不断舔着锅底,优柔亮白的麦秸秆在火中跳跃着动人光芒,末了舞动在村落落上空。
醒来后的我们,一向地持续着昨天的玩耍,从清晨一贯到月明星稀,草垛上的灰尘、草屑,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在我们嬉闹的脚下,随着风影一起移动。有时,我们的脚步也会裹挟一些麦草,连同麦场上的尘土,一起被我们带到快乐之中。我们借助麦子的脚步,奔跑着,或者躲在某一个草垛后面,等待傍晚的来临。
西边的红云逐渐变得黑沉,夕阳已经落山但天色尚未完备变黑的村落庄光阴,我们在天真的呼吸中感到了昼与夜的交替领悟。玉轮终于涌现了,斑驳的树影在月光下晃动,耸立的麦草垛子在月色里投下一片片浓重的黑影。一阵凉风吹来,那些绰绰黑影仿佛也在夜里轻轻晃动起来。当我们举头仰望,一片星如芥子的夜空,倾听虫鸣,大概是蛐蛐,大概是……我们不能确定。它们就隐匿在草垛附近的某个角落里,连续发出悠长又深情的吟唱。当我们试图走近时,婉约的歌唱戛然而止,我们小心翼翼地脚步声还是打扰到了它们,我们只好站在原地,不敢冒进,想象着它们躲在暗处的情景而好奇着,因窥伺不到它们的身影又惆怅着。
没有玉轮的夏夜有时会在暗色里鼓荡出一阵阵的蛙鸣,使村落落的夜生出一团团的寂静。大场上,一灯如豆,形影孤单地垂吊在场塄的一根高瘦的电杆上,微光若萤,悄悄稀释着周围巴掌大的一片夜色。在草垛背后低出麦场的某些洼渠上面,粒粒萤火虫忽然涌现,在夜空下绕出了一道道美妙线条,闪动闪动。我们小心翼翼地捕捉,创造在它们尾部,有米粒大小的发光体,正发出那神奇的青光。我们像撒星星一样将它们撒在草垛子上,草垛便一闪一闪随着动起来,至此,“萤火”就这样落在了我们小小的心灵上。
秋收过后的大场上,我们坐在麦草垛子的最高处,悄悄欣赏我们的村落落。彷佛以前从未这么负责地欣赏过自己的村落落一样,那一刻,我们所有人的安静让草垛间生出一种虔诚和热爱来。当然,那时候的我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在玩累的时候看了看村落落,少焉的注目,让我们创造了它的美。天空是那么的蓝,云团落在那蓝里,南山依旧,洋峪河经由几场浮浮的雨水,终于沉着下来,静水长流。
村落落的屋顶呵,瓦片排布整洁,像鱼鳞般在秋日的阳光下发出集体颠簸。在那瓦蓝里,我们嗅到了一种洋峪川泥土的馨喷鼻香,那是只有村落庄才会有的土蓝,蓝得深邃,窅远,没有边界。那脊瓦们,沉默并苍然地守护着我们的屋顶,在韶光的长河里悠悠诉说着村落庄的拙朴与往事。就像那时我们身处的麦草垛丛与村落北的那块大园地一样,多年往后,当我们还沉浸在往昔村落庄背影的回顾中时,那片弥漫着农耕文明厚重的故乡大地上,仍旧升腾着庄稼成长的力量。生存的办法固然有很多,在泥土中的劳作,亘古以来,无疑是最让人感到踏实的一种。为此,接着地气的旧光阴阴,也是最令人刻骨难忘的。
当我又一次伫立于村落口的麦园地时,正背对着那些高高耸起的麦草垛子,将视野投向村落落的旷野,纵横阡陌中,一片片、一条条、一绺绺的田亩在一道道隆起的地埂间起伏延伸着,伸向远方。想象的翅膀又回到一片茂密浓郁的玉米地里。玉米茎株终年夜是在夏秋两季交替中完成的,阔大细长的叶子在田地里挨挨挤挤,风儿袭来,它们就会发出美妙的喁喁私语声。我总会莫名想起一片金色的麦田,仿佛被麦粒在盛夏光芒里溢出的大片麦喷鼻香吸引着。我瞥见一位父亲站在田边凝望远方,他的眼里饱含沧桑与希望,炽热的太阳光将他定格在那片脉动中,他黧黑的面庞,一侧被光照得通亮,一侧被阴影衬得更加黑黢。后来,在我们的影象中,他耸立成一座村落庄的雕像,被我们称为父辈。
当一场纷纭扬扬的大雪将洋峪川逐步覆白的时候,人们又得耐着性子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愿望着被寒冷封冻的大地再次醒来,那时,麦田里就会腾腾地冒着热气,人们也会随着地皮一起醒来。
我们在光阴里等着那些麦草垛子回来,就像等着我们自己回来一样。
原刊于《西安》2024年01月22日
图片来源:网络
设计制作@康迪
校正@皮皮
审核@小晴
核发@李佳
作家简介
曹林燕,陕西蓝田县人。出版散文集《从故乡出发》《人间光阴》,作品散见于《延河》《西安日报》《山东文学》《奔流》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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