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有帖派与碑派之分,魏碑是碑派的源头与代表。
“魏碑”本是南北朝期间北朝笔墨刻石的通称,包括碑碣、墓志、造像题记和摩崖四种,以北魏最精,故称“魏碑”。

魏碑是隶书向楷书演化的过渡字体,书风雄强朴茂、方正凝重,对隋唐楷书的影响巨大。
后因唐太宗推崇王羲之书法,以二王为代表的帖学书风成为书法主流,魏碑几至埋没。
清代中期,金石学重提魏碑,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等肯定魏碑代价,尤其是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归纳魏碑十美:魄力雄强、气候浑穆、笔法跳跃、点画峻厚、意态奇逸、精神飞动、兴趣酣足、骨法洞达、构造天成、血肉丰满。
“魏碑”始为书体名称。
这是碑派书法与碑学理论正式形成的标志,开启了中国书法石本共荣、互为补充的崭新阶段。

魏碑书体历经千年得以复兴,研究之风日盛。
从民俗视角不雅观察魏碑,对付磋商文化传承、民族领悟、民俗演化与汉字书体的关系,以及书法产生与发展的社会与艺术动因,大有裨益。

刻碑勒石的民俗风尚

平易近俗视角下的魏碑传承 融合 立异

刻碑勒石风习自古有之,至汉代趋于成熟。
北魏延续汉代遗风,以石为纸,刊石勒铭,寄志抒怀,鼓吹功业,成为社会潮流与风气。
现存北魏造像两千余方,墓志两百余方,蔚为大不雅观。
《龙门二十品》《张猛龙碑》《大代华岳庙碑》《中岳嵩高灵庙碑》《晖福寺碑》《吊比干碑》《高庆碑》《元怀墓志》《张玄墓志》等,具有高超的书法水平,是后代临习的范本。

北魏碑刻与造像远不止平城(今山西大同)与洛阳地区,而是遍布北朝广大区域。
山东云峰刻石,即莱州云峰山与大基山、平度天柱山、青州玲珑山的北朝摩崖刻石,有40余种,相传多为书圣郑道昭所书,以《郑文公碑》《论经书诗》《白驹谷》等最为著名,是书法艺术宝库及笔墨变迁历史的宝贵遗产。
鲁迅收藏魏碑拓片110余种,仅郑道昭一人就有39种43枚。

传承不息的刻碑勒石习尚,为魏碑书艺供应了源源不断的实践载体,为文化传播、精良人才培养供应了经久弥新的民间动力。
刻碑者多为民间工匠,他们长于直接从身边的汉魏碑刻汲取营养、继承技法,以刻为写,刀锋凌厉,笔力遒劲,金石气宇,淳厚厚重。
与笔法婉转、平和中正、徐疾轻重有度的羲献传统不同,魏碑书风与蕴藉秀逸的南朝书风形成光鲜比拟。

互换互融的民间崇奉

南北朝是政权更迭、战役频繁的动荡期间,也是文化大互换期间。
南北朝崇奉佛教,佛教寄托本就兴盛的民间玄门与玄学迅速传播。
造寺、开窟、雕像以积功德,为长者、为自己、为儿女祈求现代幸福与来世重生,成为民众的共同崇奉。

据文献记载,北朝期间洛阳城内寺庙规模伟大,主持立寺者既有王公贵族,也有社会平民。
官府与民间广泛翻译梵文经籍,开凿石窟经龛,造像立碑分布于寺院、野外、山林,漫山遍谷。
工匠与书家因之以书写与镌刻碑志、造像题记为业,官方经生与民间经生军队弘大。

撤除蔚为大不雅观的石刻作品,后世创造的经书多达两万卷,《魏书》也有许多佣书为业的记载。
这是佛教中国化的进程,是宗教崇奉民间化的进程,也是民俗事象由生活实用走向审美艺术的起始。

民间崇奉互换互融催生新的艺术形态——造像碑。
从形制上看,北魏造像碑和传统石碑大致相同,尤其是长方形扁体碑,与汉代记事碑颇为相似:碑身高立,带底座,分正反两面。
但造像碑又极富变革:正面或碑身上方凿龛各种佛像,不同内容与行款的笔墨烂漫多姿,刊刻于碑阳像龛之下或碑阴、两侧等位置。
北魏造像碑是西域佛教文化、北方游牧文化与汉族传统文化相互领悟渗透的艺术结晶,标志着交融共生的民间崇奉与艺术门类有机结合,与本土文化形式与文化符号统一折衷,一种新的民间艺术开始形成并走向成熟。

变革多真个民间异写

碑别字是指碑、碣、墓志、摩崖、造像、石经、石阙、经幢等石刻载体上的异体字。
魏碑多是民间书家与工匠的作品,又正值隶楷交替期间,刻写任性而为、旷达自若,不受法度制约,省简、夸年夜习见,故碑别字林立。
魏碑火字底(灬)多连写作“—”,如“然”“為”“烈”下部;火字头多连写作“大”,如“榮”。
今“荣”是进一步连写而成。
“喪”作“丧”、“輕”作“轻”、“繩”作“绳”等,皆魏碑首见。
心字旁汉隶作“[图1]”,魏碑始作“忄”。
为追求简化而连写、省写过度,造成错讹与混用亦多有之,如“承”作“氶”、“孤”右部“瓜”省作“爪”等。

图1

笔墨的曼妙多姿离不开刻写技巧的创新变革。
清代包世臣《艺舟双楫》曰:“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清闲,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自持,故形板刻。
”魏碑笔触丰满,构造紧密,右部略高,方正平稳中寓峻险峭拔。
出笔似刀切,横画轻起重收,“蚕头燕尾”不再明显;钩笔、撇笔、捺笔的转笔、逆锋消逝,变为快速出挑;撇捺开合大,弯钩硬钩形成,刀刻效果明显。
刻写办法推动了汉字字体演化:四角外张的方折刀法蜕变成方笔笔法,加上宽扁方正的结体架构进一步规范与精确,楷体呼之欲出。

刻写技艺的创新发展同步涌如今雕刻与绘画中。
北魏石窟佛像以势取形,强化脸庞与衣饰特色以突出生动明晰的整体感;利用线条造型,线随体转,遒劲流畅,达到极致的艺术效果。
山西大同沙岭北魏墓壁画,以铁线描为主,人物轮廓线坚实挺立,朱线勾勒苍劲有力,结合渲染,突出线条凝练厚重质感,是中国绘画以线造型写神艺术的代表。
字画同源,民间艺术的审美水平与工艺手段互为熏陶,影响与推动着魏碑书艺审美风格的形成与笔法技巧的创新。

魏碑书体承载与表示了北魏渊源有自、宽博深远而又奇趣横生、天机自然的民风民俗。
因与主流书风背道而驰,已沉寂千年,但魏碑就像广袤大地上的野草,在新旧交替、呼唤变法图强的近当代勃然复兴。
它以清新强劲的姿态,为书法艺术吹进新风,打开中国书法的崭新格局。
当代书家启功有赞魏碑代表作品《张猛龙碑》诗:“清颂碑流异代芳,真书天骨最开张。
小人何处通温清,一字千金泪数行。
”这正是用民间最朴实的措辞和情绪阐述着魏碑,阐述着汉字与书艺,阐述着人间间冷暖悲欢……

《光明日报》(2024年09月22日 05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